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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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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的時光轉瞬即逝,暑假一過就是最後的恐怖的高三學期。 對齊喬來說高三的日子簡直就是地獄。像大多數女孩兒一樣她對學習從來不感興趣,也不大擅長,她的心是為浪漫而生的,現在卻不得不痛苦地強打精神;而馬華沙則是個成績優良的學生,胸中懷著朦朦朧朧的大目標和奮勇向前的意志,這種意志對齊喬不無影響。日復一日,兩個女孩兒從學校回來就在齊喬家複習功課,喬小召為她們換上了六十瓦的燈泡,桌子被照得亮堂堂的,兩個姑娘黑油油的腦袋緊緊湊在燈下,除了寫字的沙沙聲、輕微的喘氣聲、小動作的奇怪聲響,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冬天,風打著呼哨從街頭刮過,屋子裡的火爐劈叭作響,四下裡更加安靜了。齊喬被風聲攪擾,走神了,她拉開手邊的抽屜,看著抽屜裡那條油亮亮的大辮子,那是她珍愛地保存起來的辮子,她用手輕輕撫摸,腦海中浮想聯翩,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忽然她覺得脖子那麼酸疼,不由轉轉腦袋咧咧嘴,呻吟出聲,馬華沙驚醒過來,抬眼看看她。 「天哪,累死了,看!看我的手。」女孩兒舉起右手,纖細的手指寫字寫得變了形,連拳頭都握不起來了。 馬華沙攥住她的手揉了揉,齊喬立刻誇張地「哎喲哎喲」直叫。華沙笑了,乾脆起身走到她身後,把兩隻手放到她的脖頸上捏呀揉呀,齊喬撒嬌地呻吟不止,弄得華沙沒辦法,只能一個勁揉下去;漸漸地齊喬不出聲了,臉上浮起愜意的微笑。 冬去春來,和暖的氣流在大地上吹拂,女孩兒的心被春風鼓動,輕飄飄地想飛起來。可是不行啊,她們必須埋頭功課,時間越來越緊迫了。四月間報紙上忽然發出一則消息,動物園裡跑了一隻大猩猩,如何引起全市的恐慌。課堂上老師提醒同學們注意安全,如果碰到猩猩千萬不要靠近,因為猩猩手指的力量特別大,發起怒來能殺人。這件事簡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被齊喬一把抓住。終於,她的注意力不用再放在學習上,可以全心關注猩猩的下落,讓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為之緊張、激動、恐懼,而這是多麼令人愉悅的恐懼啊! 大猩猩在一個公共廁所裡被發現,警察慌忙開來一輛麵包車,用車門堵住廁所的門,猩猩待在裡面不肯出來,雙方僵持了三個多小時,最終猩猩被押回了動物園的鐵籠裡。一切重新步入正軌,齊喬只得又回到單調枯燥的功課上。日子變得更加難熬了,女孩兒的心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那只猩猩,沒過兩天她就提議去看看那個惹禍的大傢伙。 傍晚前華沙和齊喬來到動物園,遊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偶爾的幾聲鳥叫使動物園裡顯得那麼空曠。她們來到大猩猩的住處,鐵籠裡卻不見它的蹤影,仔細再看才發現角落裡有塊黑乎乎的石頭似的東西,原來正是它。她們趴到欄杆上向它喊叫,它理也不理。為了引起它的注意,齊喬揪著書包帶一下下地掄呀掄呀,這時黑猩猩陰沉的腦袋瓜裡發生了一絲變化,可女孩兒毫不知情,繼續掄著書包逗引它,越掄越起勁;突然間,那巨大的身軀猛地一動,像一道黑色的閃電,齊喬的書包和手臂已被那只毛茸茸的鐵手抓住! 姑娘的驚叫響徹動物園上空,暮色中,動物們受了驚嚇,上上下下地胡亂躥,比尖叫更讓它們驚慌的是另一個兇猛的吼聲,那聲音不是出自動物之口,而是馬華沙為了嚇退大猩猩發出的怒吼。她一邊吼叫,一邊在鐵籠外沖來沖去,那副瘋狂的架勢把大猩猩弄愣了,它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這只惡狠狠的活蹦亂跳的小母獸吸引,放鬆了原來的目標,齊喬一使勁掙脫了它的爪子。 兩個女孩兒扭身奔逃,跑出一段距離後停住,只見大猩猩手抓鐵欄望著她們,陰森的小眼睛放射電光。接著它開始拿書包發洩,發怒地撕扯,把書包和裡面的所有東西都撕成碎片,情景十分可怖。 丟掉書包又受了驚嚇,齊喬對複習功課和考大學失去了信心,再也不想努力了。她渾渾噩噩地度過考試前的最後一個夏天,然後就是考試。 啊,終於考完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應該說瘋狂的快活的日子開始了。說瘋狂並不是女孩兒們真的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而是她們的心像一個無邊無際的大空場,呼吸是自由的,手腳是自由的,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自由地張開,於是有一天她們一高興,就和那個老實巴交的青年打了個招呼,認識了。年輕人姓米,叫米獻森,她們立刻把他叫作米飯。米飯在一家工廠上班,他也想考大學,非常羡慕齊喬和馬華沙眼前的狀況。她們閑得沒事就到米飯的工廠找他玩,在車間門口溜達,兩個姑娘的到來使得米飯變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小夥子暗自興奮。他領了工資,提出請她們到飯館吃飯,兩個女孩兒有點不好意思,可還是高興地答應了。 米飯請她們吃的餡餅,還要了涼菜和湯,三個人吃得美美的,回家的時間卻比平日晚了許多。喬小召一趟趟跑到路邊張望,好不容易把女兒盼回來。兩個姑娘事先就商量好對策,說碰上了同學看了場電影。那天馬華沙不得不陪著齊喬吃了第二頓晚飯,她們極力裝出很餓的樣子,大口地扒飯,還互相夾菜,嗓子眼裡一陣陣地湧起大笑的欲望,只覺得這一切都有趣至極。 一種等待的心情漸漸來到她們心裡,並紮下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馬華沙和齊喬都在宿舍區的路口消磨,看上去是在聊天,其實是在等待郵遞員的到來。郵遞員來了又走了,但錄取通知書遲遲還不來。 兩個姑娘等待的心情是不大一樣的,馬華沙很熱切,充滿期望,齊喬卻顯得冷淡,有點無所謂似的。馬華沙不由為她鼓勁,向她描述將來的樣子。那是一種有所作為、充滿浪漫色彩的生活,有美麗的校園、熱鬧的宿舍、安靜的圖書館,還有有意義的工作,會出現許多新奇的事,很多出色的風趣的人,齊喬默默地聽著,仿佛有點心不在焉,氣得馬華沙真想罵她。但隨她怎麼說齊喬的臉上總是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 黃昏時分,夕陽把一切景物染成美麗的金紅色,空氣柔和而明亮,齊喬遇到下班的米飯,兩個人不由停住腳步站在路邊說起話來。馬華沙遠遠地發現他們,高興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想,他們的臉紅彤彤的多好看啊!瞧那副樂呵呵的樣子,真有點傻。這麼想著馬華沙感覺有點不對頭了,瞧哇,他們倆彼此望著對方,一會兒都不想移開目光,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從那以後馬華沙對待米飯的態度變了,看到齊喬和他說笑,現出快活的心情她就不舒服。有時候她也說服自己別這麼小心眼,可她管不住自己的情緒。米飯是個性情溫和的小夥子,感覺有點遲鈍,到後來也覺出從馬華沙身上發出的逼人的寒氣,經常被她風雲突變的脾氣弄得不知所措,露出一副可憐相。但他仍然堅持著和這兩個女孩兒來往,理由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也許他自己也懵懵懂懂,只是聽憑感情的驅使罷了。 馬華沙一反常態的表現讓齊喬也感到難受,可是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不知為什麼這姑娘懷著微微負疚的心情,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事似的。 星期天米飯邀請兩個姑娘看電影,買好了票在電影院門口等她們,當他把票交到她們各自手中時,馬華沙發現自己和齊喬不是挨在一起,中間隔了一個號,是米飯。說實話米飯絕不是有意這麼做的,這樣做也太傻了,馬華沙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質問米飯是什麼意思。可她根本不想聽他的解釋,被一股莫名的怒氣搞得火冒三丈,衝動下一把撕了自己的電影票。這場電影自然是看不成了,齊喬跟著馬華沙離開,米飯跟在她們身後。對眼前的處境馬華沙既生米飯的氣更生自己的氣,一時間她對米飯簡直厭惡到極點,「討厭,沒見過這麼賴的,躲遠點兒好不好……」 米飯聽到她的嘟嘟囔囔尷尬得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齊喬實在忍不住了,「你幹嗎這樣?人家又不是有意的。」 「你怎麼知道?你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馬華沙站住,眯起眼睛盯著齊喬,目光尖銳刺人。 齊喬臉漲得通紅,被逼無奈,「你、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馬華沙極力壓制著自己,用譏笑的口吻說:「啊,我明白了,你特別想挨著他坐,對不起,我不知道。」 聽華沙說出這樣的話,齊喬氣得頭發蒙,臉由紅變白,眼裡淚光閃閃。米飯則顯出他遲鈍的本性,乾脆一聲不吭,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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