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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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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問題並沒有就此完結,男孩兒不甘心,時常跟蹤齊喬。這樣一來馬華沙就成了齊喬的保護人,每天一放學,她就大步流星趕往齊喬的學校和她一塊回家,她可不願意給陳天安任何的機會。兩個女孩兒之間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前齊喬是帶領者,馬華沙總是樂於聽她的話,接受她種種情緒的感染;可現在齊喬變得很軟弱,完全放棄了自己的權力,而馬華沙對她的關切超過了對她自己的關切,齊喬乾脆處處依賴她,甚至不時地撒嬌耍小脾氣,看華沙處處管著自己同時又對自己逆來順受,齊喬心裡覺得挺受用。 一次,齊喬上體育課時崴了腳,馬華沙來找她時她坐在教室裡不能動,要華沙把她背回家去。馬華沙雖然比齊喬長得高一點,可沒有她豐滿,她二話不說背起齊喬就走。一路上兩個女孩兒歇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停歇都演變成一場嘻嘻哈哈的打鬧,到後來華沙笑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就和齊喬你拉我拽地往前走。喬小召看到女兒被背回家來以為出了什麼事,臉都嚇白了,等她看到兩個姑娘一起滾到床上,笑作一團,才知道沒什麼大事。華沙的衣服被汗水濕透,貼在背上,喬小召心裡一陣感動,趕緊給她煮了兩個荷包蛋吃。 而郝蘭榮看著女兒一天到晚圍著鄰居家的女孩兒打轉,心裡有些不滿,她覺得齊喬那丫頭太嬌氣,有點欺負自己實心眼兒的閨女。可她只要露出一點兒這樣的意思,女兒就扯開嗓門和她嚷:「互相幫助怎麼啦!人和人不應該互相幫助嗎?這是好事,你憑什麼反對?」弄得郝蘭榮也無話可說。 有一陣子陳天安不再出現,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在路上攔住了兩個姑娘。天空陰雲密布,但比不上男孩兒的臉色那樣陰沉,她倆有點害怕了。 「你要幹什麼?」馬華沙啞著嗓子問。 陳天安冷冷地看她一眼,並不回答,讓人明確地感到他內心的輕蔑和厭惡。華沙心裡騰地冒火了:「躲開,別擋道!」她粗魯地說。 陳天安打定主意不理睬這個討人厭的姑娘,現在他已經不怕得罪她了,他轉向齊喬,只和她說話。 「我想和你說兩句話,行嗎?」 不等齊喬有所反應,華沙就拽起她的袖子,「沒什麼可說的,走,咱們走。」 然而陳天安不顧一切地站到齊喬麵前,讓她無法邁步。兩個人離得那麼近,眼睛直對著眼睛。 「齊喬,我要走了!我爸要回老家工作,後天就走。」陳天安的聲音很沉重,好像要乞求什麼,「也許,可能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想和你說,我不會忘記你,我會給你寫信。你會給我回信嗎?會嗎?」 齊喬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男孩兒,那張臉是那麼熟悉,讓人心痛,並且很快模糊起來,看不清了。因為視線被淚水模糊,喉嚨也被一股悲傷的波濤堵住,什麼話也說不出。齊喬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只是強烈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一去不返了,不管那是什麼都永遠地沒有了。女孩兒一生中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感覺怎能不傷心欲絕呢?除了抹眼淚,齊喬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陳天安的眼圈也紅了,馬華沙的心則非常沉重,好像死了一樣。 陳天安走了,有幾天齊喬好像變了一個人,無精打采,像生了病一樣,馬華沙無法安慰她,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氛壓在她們頭上。兩個姑娘都以為生活就此變為一場噩夢,再也不可能恢復原來的樣子。在這種沉重的心境之中齊喬收到了一封信,不是別人,是馬華沙寫給她的,信中寫道: 「齊喬,不要難過了,看你難受的樣子你不知道我心裡多不好受。我只想對你說,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不管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毫不猶豫。我永遠不會讓你傷心,朋友,請相信我吧。」 齊喬立即給馬華沙回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我珍惜你的友情,願意做你最好的朋友,可你覺得我們的友情能維持到永遠嗎? 面對齊喬的疑問,馬華沙費盡思索,寫道:「齊喬,你聽過這首歌嗎,《願友情地久天長》,現在這歌聲就在我耳邊迴響。可是我,我要為你唱自己心中的歌,歌詞是這樣的:願我們的友情像日月星辰,像屹立在波濤中的岩石,像永恆的大海,天長地久,地久天長!」 馬華沙在學校是語文課代表,作文在班上名列前茅,現在她更像中了魔一樣趴在桌子上寫呀寫呀,連吃飯都顧不得,郝蘭榮看到女兒這麼用功,心裡別提多麼高興了。 在此期間,兩個女孩兒其實每天都見面,可見面時候的感覺卻有點怪,像隔著一層膜,恍恍惚惚,不像真的。只是到了晚上,她們才通過寫信的方式把自己和對方的感覺弄個一清二楚。白天發生的點滴小事都會在信裡重提,「你沒有看見我過來嗎?為什麼偏在那個時候走開了?」「我知道你喜歡黃顏色,所以我才買了那條圍巾,難道我做得不對嗎?」世上的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的,只要肯分析就一定能找出它的前因和後果。而她們的思想之細膩、感情之豐富、想像力之強大是無人可比的。一次次的誤會,一次次的表明心跡,激動的淚水滴落在紙上,字跡模糊了。那些矯情的話外人看了要笑掉大牙,可對她們來說是世界上最最美好的語言,令人無比沉醉。 一封封信像寶貝似的被收進抽屜,上了鎖。其間陳天安也來過兩封信,齊喬卻沒有回。她不是不想回信,可她還沒有動筆就先反省自己:如果我給陳天安寫信華沙會怎麼想?會不會傷心?答案是肯定的。我該做讓她傷心的事嗎?答案是否定的。事情就這麼解決了。 不知不覺間,齊喬和馬華沙十七歲了,然後十八歲了,不記得從哪天起她們不再寫信,她們的感情、思想、知覺被一種東西漸漸抓緊,那就是未來,未來一步步朝她們逼近。馬華沙一門心思要考大學,齊喬也這樣想,但她的學習成績不像華沙那麼好,因此不想把話說得那麼死。 高三前的那個暑假,她們過得很正常,按部就班。每天做完功課兩人就坐在門口的榆樹下聊天,一面東張西望,議論過往的路人。住在附近的一個青年每天要從這條路經過,那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夥子,一看到兩個女孩兒的身影就渾身不自在、緊張起來。他的感覺很快引起了女孩兒的注意。 於是天天兩個姑娘都懷著惡作劇的心情等待青年的出現,看他從遠處走來精神就為之一振,她倆深深吸氣,把臉上的表情鎖得嚴嚴的,四隻眼睛死死盯住目標;小夥子感到從榆樹下吹來一股股陰森的妖氣,感到那陰冷固定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得手腳僵硬,神經錯亂,到最後連路都不會走了。他真是受夠了她們的罪。而女孩兒則為自己折磨人的本事得意萬狀,只等青年一走過去就憋不住地縱聲大笑,笑聲把樹葉從樹枝上震得掉下來。 沒有什麼比這再有趣的娛樂了,榆樹下的時光變得其樂無窮。受她們折磨的人何止一個,看到那兩個蹲在樹下的女孩兒人人緊張、畏縮,臭小子馬力也不能倖免。馬力走過時總想和姐姐打哈哈,可她們根本不理睬,盯著他的眼神就像他是個癡呆兒;馬力深受刺激,破口大駡她們神經病、二百五、大瘋子,她倆呢,始終用玻璃球般的眼珠瞪視著他,這一招太厲害了,馬力無法招架,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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