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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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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問她是怎麼找到他家的,葉龍北不管這些。他又是連個好都不問,開口就說自己。他說他正在寫一個電視劇,雖然他從來沒寫過但是他覺得並不難。這倒是一個可以使竹西立刻放鬆的主題。她問他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他說是一個村子裡的故事。農村題材:村裡幹部為了推行火葬,規定在芒種之前死亡的村民尚允許土葬,芒種之後的死者一律火葬。若違反規定就必須把死人從土裡挖出來重新燒一回。於是一個懼怕燒的病老頭在芒種前的夜裡上了吊。 竹西覺得葉龍北的故事很有意思,還給他提供了一些吊死者的形象素材,她說她見過不少吊死的人。葉龍北在紙上記著。 一個虛構的老頭上吊,似乎把竹西和葉龍北一下子拉近了許多。為了這部電視劇的成功,她還告訴他,她認識一個電視臺的青年女導演叫馬小思,說他寫好後可以由她把劇本交給馬小思。葉龍北立刻表現出竹西從未見過的高興,竹西覺得他高興得可愛,還有點天真和稚氣。相形之下她倒顯得比他老練多了。 就為了這個上吊的老頭,他們來往起來。每次玉秀都給竹西用一隻固定茶杯泡一杯綠茶。竹西很少喝,如同竹西的坐也很有分寸那樣。她顯得來去匆匆。 只有一個晚上她坐住了。玉秀已經回自己房間睡了覺,葉龍北也為她的坐沉默著,撥弄著他的稿紙。這沉默這撥弄已經是無聲的逐客令了,但是竹西不走。 「我離婚了。」她突然對他說。 「啊?」葉龍北也奇怪也不奇怪。說他這聲「啊」是對她離婚的驚異,毋寧說是對她結婚的驚異。他認識他們同院的大旗。 「離了。我想你用不著大驚小怪,起碼你不應該。」竹西說。 一個無法繼續的談話。 葉龍北打量著對面這位中年女人。他對她的結和離都沒有深究的欲望,可竹西卻盼望他深究下去。為此她甚至有點找茬兒了。 「你在研究我。」她分明是故意挑動起葉龍北對她的研究,「你說,你是不是在研究我?你說。」她忽然站起來,走到葉龍北坐著的椅子跟前,眼裡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葉龍北不知所措地躲閃著這雙要復仇的眼睛。 「你必須告訴我。」竹西說。 「告訴你什麼?」葉龍北問。 「我說過了。」竹西說著又向前走了步,她走近他的寫字臺。 「這個問題……我得想想。」葉龍北也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捂住了頭,來回走著。 竹西突然從寫字臺上抓起幾頁葉龍北寫滿字的稿紙,沙、沙撕碎扔掉:「我叫你想!」她說。 她激怒了葉龍北。 她要的就是這個「激怒」。 她又拿起幾張要撕,使葉龍北不得不躥到她眼前去搶救。 竹西將雙手剪背到身後,葉龍北也把手環繞向她的身後。 她到底又聞見了他身上的煙味兒。如果說當年她逼近大旗是受了他身上那水味兒的誘惑,那麼現在她挑起葉龍北的憤怒,就是為了挑起這煙味兒對她的誘惑。 但葉龍北不是大旗,煙味兒不同于水味兒。她曾經給嬉水者添了一身的累,她相信這位抽煙者將從她身上換回一身的輕鬆。他懂「新糧食新糞」,我也是為這「新糧食新糞」而來。新糧食新糞最能令人陶醉,懂新糧食新糞才能體味人的返璞歸真。此刻她和他應該一起贏得人間那不是「扯淡」的返璞歸真。 葉龍北環抱住竹西搶奪稿紙(搶那個上吊的老頭),為了這奪(真奪)他和她離得更近,他挨住了她。為了這挨,她猛然把自己吸在了他身上,將兩條背在身後的胳膊反過來把他抱住。 他在她的臂彎裡掙扎,憤怒地掙扎。他把揚在空中的兩隻大手落在她肩上推她離開。 她把他箍得更緊,圓滑的肩膀頑強地抵抗著他那手的力量。 他還是推開了她,帶著掙脫之後的輕鬆連連後退。 她又追了上來,喘息著,臉很紅,鼻孔翕動著,頭髮也蓬亂起來。當她又一次用雙臂箍住他時,她那蓬亂的頭髮便開始掃他的臉、嘴、脖子……一切可以掃著的地方。 這掃,這陌生的掃使葉龍北一陣陣厭惡,他繼續努力從身上往下剝她。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加入這樣一場拼搏(剝),一瞬間他甚至絕望了,他覺得這是一場無法退下來的拼搏。他很想打罵懷裡這個女人,最好用一種農民打老婆的打法。他擰著身子脫下自己一隻鞋,便朝這個女人舉了起來。竹西為這只舉起的鞋閉住眼等待著,那鞋卻從葉龍北手裡掉了下來,接著他突然把她抱住了。 她感覺到了這抱,感覺到這不再是拼搏。她撫摸起他粗糙的脊背,進而還看到了他小腹上那個三釐米的淡褐色疤痕。疤痕縫合得不算好,沒長平。她後悔自己把手術推給了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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