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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發現自己在注意外科那個電話機。那電話機已十分的破舊,那話筒或許很臭。她特地用酒精棉球把話筒擦洗一遍。半天之間她替別人接了好幾個電話,最後她等來了她的等待(為擦話筒的等待)。雖然昨晚分手時他們並沒有相約用電話聯繫,但竹西的直覺、感覺、聽覺、視覺和嗅覺驅使她相信他會打。

  葉龍北打來了電話,約她有時間去。

  葉龍北的電話把昨晚的一切都變成了真的。

  她不斷「有時間去」,他對她並不顯過分熱情,也懶得再跟她講他正在寫什麼。當著她,他總有一種懶散、鬆懈、無可奈何的神態。只有當竹西把自己橫在他眼前時他才打起精神去醞釀一個出擊的計劃。

  他沒有再談過人的返璞歸真,他只願意通過她獲得愉快,愉快得淋漓盡致點兒最好。為了這淋漓的盡致,他甚至注意到電視屏幕上有一個銷售「男寶」的廣告。他順著廣告申明的地址找。他找到了,買了,用了。

  對。

  晚上,竹西回到響勺胡同。她剛走進她的西屋,司猗紋來了。

  司猗紋從外間走到里間,選了一張小沙發坐下吸煙。大旗這對自製沙發彈簧顯硬,她坐在上面有種滾過來滾過去的感覺。原來她是尋找煙缸。竹西從碗櫥裡拿出一隻小碟子擺上茶几。

  竹西不知司猗紋有什麼事找她,她覺得不像是為寶妹。即使為寶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每次司猗紋對她談寶妹都像是沒話找話。真正要談寶妹的時候是竹西找她。

  竹西讓司猗紋一個人在裡屋坐著,自己去外屋洗臉洗腳,然後光腳穿拖鞋回到裡屋坐在床邊。她儘量讓司猗紋感覺到她要睡覺。

  「他現在住幾間一套的單元啦?」司猗紋往小碟子裡彈煙灰。她等著竹西吃驚地問「誰?」然後她再說「他呀」,這個談話開始才顯出奇。

  竹西沒問誰。

  司猗紋有點失望。

  「現在正是這種人出風頭的時候,女孩子就崇拜這種人。」

  「您到底想說什麼?」竹西問。

  「你不是剛從甘家口回來麼。」司猗紋看著竹西兩隻白腳。

  「這麼說,勞您費神了。」竹西也看自己的白腳。

  「他需要你,可不會迷上你。他可不是大旗。這種男人到了這個歲數喜歡的完全是另一類。」

  「您可真無聊。」

  「有時候我是覺得無聊。可是你呢,歲數也不小了,完了事還得自己騎車往回跑。不無聊?」

  「您想幹什麼,寶妹她奶奶?」

  「正因為我當了奶奶,對人的事才知道得比你多。我是想告訴你,他那種人喜歡的是另一類。你沒見眉眉十四歲他就整天跟眉眉窮煽,讓眉眉整天神不守舍。也是對你的提醒吧——該互相照應還得互相照應,莊家還有誰?」

  「我想睡覺。」竹西終於下逐客令了。

  司猗紋遺憾地站起來。她本來也要站起來的,因為她的耳朵突然一陣陣奇癢。耳朵的奇癢使她覺得是西屋在作祟姑爸也許就在她的身後。她覺得竹西已經看出了她的癢勁兒,她才匆匆離開。

  司猗紋走了,竹西隨手熄了燈。屋子、院子都黑漆漆的。

  司猗紋回到南屋也不開燈,摸黑上了床。她回味著在西屋的那番話回味著竹西那兩隻微胖的白腳。她努力想弄清她要幹什麼,然而她弄不清。她為什麼非要弄清?

  裡屋的便盆蓋子響了兩聲,寶妹下床撒了一泡尿。

  司猗紋擰開檯燈靠在床上,從火柴盒裡捏出一根火柴開始掏耳朵。她急於要弄清應該先掏哪邊,是哪邊癢?她弄不清,那就兩邊都掏。她掏完左耳掏右耳,不時將火柴棍舉到燈下用手彈彈,但棍上什麼也沒有。沒有就算解個癢兒吧。

  掏完,她掀開被子放了一個屁,聲音空洞,沒什麼味兒。她想這屁原來是用不著掀被子的。

  有時候掀是一種必要。

  本來我不想對任何人承認這一點:我的本性是非常懶惰的。可是我沒法兒不告訴你,眉眉。我憋得特別難受告訴了你就將這本性卸在了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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