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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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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交?我不死你就別想出門!」羅大媽已經滿身撲在地上。 二旗、三旗跑過來,繞到大旗面前。 「哥,你他媽就交給媽吧,有你什麼事。」二旗說。 「不能給她,給她我不放心。」大旗說。 「那你給我,是我滿院子撿的。」二旗向大旗伸出手。 「你我也不給。」大旗說。 「給我!誰也不用你們,我去。」羅大爺繞過來,挺著身子阻攔著全家。 大旗緊捂著上衣口袋。 「你給不給我?」羅大爺向他伸出了手。 大旗把口袋捂得更緊。 羅大爺卻捏住了大旗的脖子。 「我叫你不給,我叫你不給!」羅大爺使勁擰大旗,大旗趔趄著。死抱著大旗的羅大媽也摔倒在地。 羅大爺終於把大旗扭回了屋,羅大媽也撲了上去。 羅大爺在屋裡用什麼東西抽打大旗,大旗只是嚷:「這東西就得交,早知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交也不能讓你去,就得讓你媽去。」羅大爺說。 後來是一些小聲的醞釀。 上午,羅大爺和他的兒子們走了,羅大媽出了屋。她手攥一個手絹小包,卻來到南屋。她把個小包拿到司猗紋眼前說:「這就是那東西。我怕孩子們辦事不牢靠,我得親自去交,也算是姑爸為革命做了貢獻。」 羅大媽的手只在司猗紋眼前晃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司猗紋有一種明顯的感覺,她覺得那個小包比應有的分量要輕得多。對黃金的分量司猗紋不外行,她想:虛幌!寸金,寸金,一寸見方就是一斤。她想著「寸斤」卻微笑著對羅大媽說:「交東西就得大人去。」 羅大媽覺得司猗紋笑得很怪。 胡同裡都知道沒了姑爸,她的大黃也跟她一起走了。可誰也不去打聽姑爸的死因,誰都知道在羅大媽面前深究死因的不合時宜。 一群街道婦女跟羅大媽進院清理姑爸的遺物。有人清,有人看,挺熱鬧。那個又矮又胖的大立櫃,那兩隻飛毛奓翅的白皮箱,那變了形的檳榔木梳粧檯,以及四個以貓為主題的蘇繡條屏都被抬到院裡。它們顯得寒酸,倒也一目了然。 誰發現了那個花荷包,用棍子挑著在院裡嚇唬人:「哎,越花越有,越花越有!」那東西掃著誰,誰都連聲尖叫繞著院子跑。羅主任處理完屋裡來到當院,人們才停住這沒深沒淺的玩笑。她們安生下來,圍繞著羅主任開始往外搬東西。 東西很快就搬完了,歸到它們應該歸屬的地方。院裡只剩下姑爸的一些零星破爛兒:兩隻翹著頭的大皮鞋,一隻不分男女的駱駝鞍兒黑絨靴子,一件三個兜兒海昌藍學生服,一個被枕得油亮的繡著拉丁字母的荷葉邊枕頭,一本殘缺的張恨水小說《北京小姐》,還有基督教石印宣傳畫。這張畫保存完好,畫面由天堂、人間、地獄三個部分組成,天堂的輝煌、人間的平淡和地獄的苦難無邊被合理地安排在一起。 羅主任沒有跟著東西出門,現在她拄著一把竹掃帚像是要清掃。但她不掃,卻止不住地自言自語著:「自個兒走了,還得讓大夥擦屁股,還得搭出工夫。」 司猗紋聽見羅大媽的自言自語,知道這並非自言自語,這是號召,是對司猗紋的單獨號召,號召她去接她的掃帚。其實她願意響應羅大媽的號召,剛才她就恨不得奔出去和街道一起熱鬧。但她缺少必要的勇氣和準備,她不知站在那裡應該表現得若無其事、活活潑潑,還是應該表現出些應有的悲傷和矜持。也許悲傷、矜持、活潑和若無其事都不是她的應有表現,她是一個特殊人物,一個左右動彈不得的特殊人物,這就不如待在屋裡表示默。現在人們走了,羅大媽站在院裡向她單獨發出了號召,一時機才擺在了她眼前:她總要去表現一些什麼才對,才過得去。婦女們走了,統帥她們的羅大媽還在;東西走了,姑爸的破爛兒還在,羅大媽的掃帚還戳著。 司猗紋來到院裡。 「剛才,我以為是街道上組織的。」司猗紋說著去接羅大媽掃帚。 「咳,組織不組織的,誰都願意幹眼前的活兒,一窩蜂似的。你看扔下這,這掃帚不到……」羅大媽指了指院子。 掃帚不到,姑爸的破爛兒就得這麼擺著。 現在掃帚要到,掃帚當然應該由司猗紋接過來。司猗紋接過羅大媽的掃帚,由西屋門口開始,把姑爸的破爛兒朝一邊用力推動。她推動得徹底、帶相兒。司猗紋對笤帚、掃帚、鐵鍁、簸箕的使用並不外行,那些年莊家的粗活兒她沒少幹,連做飯、升火用的大砟,在沒有男人的情況下,都是司猗紋愚公移山似的將那些盆大的、碗大的大砟歸到煤屋。有一次莊晨的同學還誤認為司猗紋是她家的老媽子。後來莊晨就開玩笑似的給司猗紋起了個外號叫「司大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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