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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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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吧,誰也沒誣賴誰。」羅大媽見兒子舉起了肉,格外興奮。 姑爸這才知道出了什麼事。 「這是肉。」姑爸說,「讓我買去吧,買正肋。」但她並不慌亂,緊緊抱住大黃觀察來人的反應。 「誰吃你的正肋,我們要替你管教管教貓。」二旗說。 「就得管教管教!今兒叼俺們的肉,明兒叼俺們的魚,蹬著鼻子上臉,反啦!」羅大媽嗓門一聲高似一聲。她一步跨進西屋從兒子手中奪過那塊肉,然後來到院裡等待兒子們的下一步行動。 姑爸覺出了時刻的嚴峻,她狠狠抱著大黃。 大黃也覺出事情非同一般。這不像鬧貓時半夜走屋躥簷地吵了誰家的覺,那時人家出來沖著房上喊,他可以扔下情人溜走完事。這次溜是不溜不掉的。他狠狠抱著姑爸。 但是二旗和三旗奔了過來。三旗一把揪住大黃,二旗扳住了姑爸的肩膀。在一陣搶奪和反搶奪之後,大黃終於被搶了過去。他像是從姑爸身上剝下來的撕下來的,他號啕著,四隻腳在空中掙扎。三旗還是把他拎出了西屋。 於是一場懲治大黃的戰鬥開始了。羅大媽對這懲治的構思雖不完整,但她知道對大黃必得狠打。現在她已回到廊子上,居高臨下地喊道:「吊起來,吊起來打,往死裡打!這是繩子,打這個缺調教的。」 羅大媽把一條麻繩扔在當院,二旗和三旗立刻就領會了母親的意圖。他們用繩子攏住大黃的四條腿,捆豬似的綁好,再將繩頭甩到棗樹杈上。三旗一拉繩,大黃就被倒懸在空中了。 大黃在空中繼續號啕,他擰過脖子找姑爸,但樹下沒有姑爸。他仍然擰著脖子尋找,也許他覺得沒姑爸哪怕有司猗紋也是個安慰;沒司猗紋有眉眉也行。 大黃想看見姑爸和司猗紋,羅大媽也非得把姑爸和司猗紋擺弄出來不可。有了主人和見證人在場,這場打貓的意義才遠遠勝過打貓的本身。這本該是羅家搬來後的一次正式亮相。找你們要張紙糊窗戶那是瞧得起你們姑嫂,可你們就大鬧著拾掇起我的耳朵來了,連貓也以為天下太平了階級鬥爭熄滅了。 「都出來!」羅大媽沖著南屋和西屋喊,「作個見證,俺們可不是非欺負一個貓不可,是貓仗人勢欺負了俺們。看吧,這是那肉,一塊有肥有瘦的正肋,看看吧!」羅大媽手托那肉,不住顛打。 羅大媽核桃栗子一塊兒數,司猗紋果然先坐不住了。姑爸沒出來,先出屋的是司猗紋。她出了南屋,看見棗樹下的情景前進不得後退又不敢,就那麼不前不後地站著。 大黃總算看見了親人,哭號得更加高亢。羅大媽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司猗紋眼前,顛打著那肉又跟她重複起剛才的話:「看看吧,這就是那肉,有肥有瘦,一塊正肋。」 羅大媽的話不是重複,她是逼司猗紋表態,對這肉、這貓表態。 「也是,這麼貴重的東西。也是得管管。」司猗紋初步表了個態。 一個第三者的表態才意味著一個儀式開始得更合情合理——群眾的呼聲。 群眾有了呼聲,二旗便解下皮帶,三旗也解下皮帶。他們一人站一邊,一來一往地朝大黃狠命抽去。 起初大黃很難忍受這皮肉之苦,他的哀號由悲涼到嘶啞,很快就不再出聲。但二旗和三旗並沒有停止抽打,那架勢、那皮帶抽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意味著他們決不是只做個樣子看看,他們是一場徹底的懲治。 司猗紋儘量不看眼前這皮帶的飛舞,只用眼的餘光掃著西屋。 西屋沒有姑爸的影子,沒有姑爸的聲音,門窗都很安靜。 又一陣抽打之後,二旗和三旗湊到大黃跟前觀看,大黃七竅有血,眼珠明顯地上吊。 「死了?」三旗說。 「瞧他媽這點兒骨氣!」二旗說,「這兒有塊肉,吃嗎?」他嘴對著大黃的耳朵問大黃。 「吃嗎吃嗎?」三旗也問。 「放,放繩子。」二旗說。 三旗不再跟大黃廢話,回到廊子上拿來一把菜刀沖繩子砍去。大黃噗的一聲摔在地上,那聲音就像從高處扔下一棵爛白菜,空洞而又沉悶,使人想到貓的肚子裡已是爛泥般的五臟六腑。 羅大媽走過來伸腳踢了踢大黃,大黃軟綿綿地打了個滾兒。三旗踢了一腳,大黃又打了一個滾兒。他肚皮朝上,四隻腳佝僂著像個熟睡的嬰兒。 「真死了。」二旗說。 「真死了,快回家吧。」三旗解下繩子,三踢兩踢把大黃踢到了西屋門口。 他們把他送給了姑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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