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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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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也把剛才的一切看在眼裡,主人的威風也給了他以挑畔的動機。他時刻沒有忘記那高大的廊子——那本是他的天下,從前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那裡散步、曬太陽,現在那裡卻有了敵情:那天當他又活動於自己的地盤時,一隻解放腳狠狠地踩了他的尾巴。後來他再去,那屋裡的人誰碰見他誰就轟他。他記住了這一切,他還沒能找出報復的機會。現在既然主人已經掏了他們的耳朵,那麼他也就不必再等待了。 自此他便恣肆地在他的老地方行走起來,行走著觀察著。功夫不負有心「人」,不知怎麼的,他終於在廊下的碗櫥裡發現了巴掌大的一塊肉。夜深入靜時它用爪子扒開櫥門又扒開扣肉的小盆,迅速叼起它,神不知鬼不曉地奔回了西屋。他躲過姑爸的眼睛將肉暫時存在床下。 早晨,羅大媽很快就發現了昨夜碗櫥裡發生的事。她猜著了八九,先是氣憤一陣,氣憤之餘卻又生出一絲慶倖:她慶倖自己到底有了一個跟西屋算帳的機會,她呼喊著大旗、二旗、三旗。 大旗沒有出來,昨晚他在學校沒回家。應聲出來的是二旗和三旗,他們問清了緣由,從廊上斜跳下來就直奔了西屋。羅大媽在後督陣。 三旗在前,首當其衝一腳將門踢開,闖進屋內;緊跟著二旗就站在他的旁邊了。羅大媽則用自己那寬大的身子堵住門。 姑爸是被三旗那一腳驚醒的,她衣衫不整地從床上坐起,只穿著短褲的兩腿垂在床前。她一時無法弄清眼前是怎麼了,懵懵懂懂只記得頭兩天她好像給羅大媽掏過耳朵。莫非眼前的場面是由掏耳朵惹出的?從前不是沒遇見過這種事,被掏的人也有被掏得惱怒起來的。耳挖勺捅在耳道裡他們不敢動,可過後他們會翻臉不認人:指桑駡槐的,報以白眼的……像這樣興師動眾闖進門來算帳,卻還是頭一次。 二旗和三旗眼睜得很大,在未曾拉開窗簾的房間放射出復仇的光。 大黃也感覺到那氣氛的緊張,他從床頭站起,以試探的步子走到姑爸身邊挨緊她依偎下來。姑爸一面撫慰大黃,一面眼睜睜地看二旗和三旗。 二旗、三旗和姑爸對視多時,像是沖她發著警告,警告她認清形勢,主動交代掏耳朵的動機。 「人,誰沒耳朵。」姑爸想,姑爸說。 「什麼他媽耳朵。」二旗說。 「沒耳朵倒好了,省我的事。也別掏了,也別聽了。」姑爸說。 二旗和三旗互相看看,不懂姑爸的意思。 「說什麼廢話,你!」二旗說。 「可不。」姑爸說,「你當掏一次就那麼簡單?瞧病還得掛號呢,買糧買菜還得排隊呢。」 「少裝傻。」二旗說,「我們是來找肉的。」 「找什麼肉?」姑爸很詫異。 「豬肉,豬肉,一塊正肋。」羅大媽在門口插上了嘴。 「這我可越聽越糊塗了。你們要我給你們去買肉,買一塊正肋?我可沒那麼大工夫,大黃的魚我還沒顧得上呢。再說買肉也不許挑揀呀,碰哪兒是哪兒。」姑爸坐著,沒事人似的。 「是俺們的正肋,沒了!」羅大媽提醒她。 「你的正肋?」姑爸還是不懂。 「俺們的,豬的。」羅大媽說。 看來姑爸無法弄清羅家進門的目的。 三旗一雙精靈的眼睛早就四處搜索起來。 「搜!」二旗說。他上手拽下了姑爸的窗簾,屋裡明亮起來,搜索正式開始。 姑爸已經穿好衣服,但仍然穩坐在床邊。無論如何她也弄不清來人的目的,不像抄家,不像破舊,也不像由於她掏了羅大媽的耳朵。 大黃對氣氛的感應能力一向優於姑爸,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沖他來的。他開始往姑爸懷裡亂紮,以求援的目光仰視著姑爸。他像個嬰兒那樣緊緊扒住了她,前爪扒住姑爸的脖子,後爪抱住了姑爸的腰。他不敢再看來人,只是閉起眼睛裝睡。 嚇的,姑爸想。 二旗和三旗搜索了一陣終於從床下搜出了那贓物,那肉那正肋:黑乎乎的一塊軟東西上沾著細土。二旗信手綽起根通條從地上紮住那肉,把它舉到姑爸眼前逼她認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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