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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後來眉眉不得不把為什麼非要叫醒司猗紋的原因告訴了司猗紋。這次的司猗紋沒有以靈活的腿腳帶動自己的身體下床,而是一種猛然坐起的不斷向後退縮。這是人的一個受到驚嚇的慣有動作。

  司猗紋受了驚嚇。

  院裡沒來送煤的。

  街道主任羅大媽進了院。

  眉眉的手朝南屋對面指。

  南屋對面是北屋。

  司猗紋聽見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這是那種解放腳走路的特有聲響,腳跟砸地,起彈力作用的腳趾腳掌是腳的擺設。從X 光片上分析這種腳,跟骨特別發達,像一個歪著的大榔頭。「歪榔頭」砸著青磚墁地的院子,聲音就特別悶、特別重。

  嗵!嗵!

  司猗紋來到窗前,見肉多身沉的羅大媽正往北屋走,那腳砸著臺階上了廊子。

  羅大媽站在廊下舉頭望,她望那有著花飾的屋簷;她伸手拍,拍那塗著綠漆的方柱子;她抬腳跺,跺那廊上的大方磚。她像是對這房子的質量做著鑒定——屋簷會不會塌下來,柱子會不會歪下來,地會不會陷下去。

  後來羅大媽撕開門上的封條,從腰裡拽出鑰匙開了屋門,把住門框邁過了門檻。門檻給羅大媽一個生疏的高度,她的腳抬得很有富餘,她就像做了一個廣播操裡的提腿動作,那個動作的要領是大腿抬起,小腿自然下垂,大腿和軀幹要形成九十度角。羅大媽以兩個連續的提腿動作進了北屋。

  難道這就是司猗紋那個朝思暮想的、她曾在演說詞裡向社會呼籲過的、覺悟高於她的、對她的改造有好處的同院?

  是。

  司猗紋作了肯定。羅大媽出了北屋。她站在廊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南屋說:「豁亮倒是豁亮,就是屋子高得一眼望不到頂,趕到冬天生一個爐子暖和不?」

  褒貶是買主,說好是閒人。

  羅大媽不是閒人,她想到了冬天。她擔心這房子的過於高大。

  司猗紋假定這是房子的新主人對舊主人的提問,她想舊主人有責任走出屋走向前去作回答。但新主人沒有要誰回答的意思,羅大媽很快就背過身摸索窗臺去了,還信手從地上撿起把舊笤帚,掃了掃窗臺上的土。

  司猗紋沒有出去。

  羅大媽沒有給她一個回答問題的空隙。

  她想空隙或許還會到來。

  冒失人總是不管別人的空隙。

  碰釘子的總是冒失人。

  羅大媽始終沒給司猗紋設置下回答問題的空隙,她停止了對這房子的鑒定,鎖上門,還是用腳後跟砸著臺階走下廊子,目不斜視地從南屋窗前走了過去。

  她消失了,嘴角有點下撇。

  司猗紋從沒跟人住過同院。現在院裡就要住進新人,你就要把囫圇個兒的你亮給人家。你亮著自己還要裝得歡欣鼓舞、如饑似渴、朝思暮想、幸福無限。因為她不是別人,是掌管幾條胡同的羅主任。眼下誰都明白離你最近的當權者才最具威懾力量。儘管充其量她才掌管著幾條胡同,胡同以外的大人物有得是,可天高皇帝遠,司猗紋對那些反而淡漠得多。

  一支搬家的隊伍進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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