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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同艾聽著小妮兒的慘叫越來越劇烈,推開飯碗對秀芝說:「快看看去吧,你小嬸子哭得都不是人聲了。」

  秀芝仔細聽了聽,急忙跑下走廊,從東院跑進西院,正看見光著身子的小妮兒跪在當院哭嚎著求饒。但聾扔子依然不放過小妮兒,也許是看見秀芝進了門的緣故,她內心的憤怒更加高昂了起來,便一定要當著秀芝再表現出些威嚴。她突然伏下身子竟咬住了小妮兒的一個手指,她把它咬了下來。待秀芝沖上前去挽救時,扔子已把小妮兒的那個手指從嘴裡吐在地上,就像吐掉了一個小胡蘿蔔。扔子的舉動很是出乎秀芝的預料,她蹲在小妮兒跟前去攙她起來,小妮兒已經昏了過去,光身子上沾著地上的土和自己的血。秀芝也慌了,不知怎麼辦才好,扔子的血盆大口使她覺得格外害怕。扔子卻還不罷休,她見小妮兒連告饒之力也不再有,便又換了一種懲罰小妮兒的方式——把打變成了罵。她甕聲甕氣地罵她是「鑽窩棚的浪貨」,她說:「這是俺家,這不是窩棚。」扔子每次罵小妮兒,罵裡總是包括著這樣一個內容,便是小妮兒鑽窩棚的事。只是現在昏了過去的小妮兒已經聽不見扔子的叫駡,她就像一個棉花包似的歪攤在地上。秀芝一邊聽著扔子的叫駡,一邊伸手推小妮兒。小妮兒不動。秀芝急中生智,決定把小妮兒背回東院。

  秀芝背起光著身子的小妮兒往東院跑,扔子倒沒有再追上來,但嘴裡還在叨叨著窩棚長窩棚短。

  同艾和向文成站在廊下等西院的消息,見秀芝背了個光著身子沾著血的小妮兒回來,同艾就沖秀芝喊:「快,快背到我屋裡來。」秀芝把小妮兒背到正房,放在同艾的炕上,又趕緊扯過一條被單替小妮兒遮住身子。她抓住小妮兒掉了手指的那條手腕沖同艾舉了舉,同艾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向文成看不清小妮兒掉了手指,只看見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想到西醫用碘酒止血,立刻回世安堂拿來碘酒。當他用碘酒為小妮兒止血時,才發現小妮兒的手上已經少了一個手指。秀芝這才告訴他們,手指是被聾嬸子咬掉的。

  向文成用碘酒給小妮兒止血,傷口受了碘酒的刺激,小妮兒疼得醒了過來。醒來後等待她的是更加難忍的疼痛。她看見眼前的同艾、秀芝和向文成,像看見親人一樣,愈加悲痛,疼痛加悲痛使她在炕上不停地哭泣、滾動。同艾知道有一種叫白蘭地的酒可以止疼,就對向文成喊道:「白蘭地呢,還不去拿白蘭地!」

  原來同艾在漢口時,王占元的太太害著一種腰疼病,疼痛難忍時就拿來白蘭地喝。後來同艾偶有疼痛時,也用此酒止過疼。同艾從漢口回笨花時,王太太還送給同艾兩瓶法國產的白蘭地,白蘭地一直放在世安堂。

  同艾讓向文成去拿白蘭地,向文成磕絆著腿腳把白蘭地拿來,同艾捏住小妮兒的鼻子灌了小妮兒一小杯。果然,白蘭地終於使小妮兒安生下來。向文成又把她的傷口仔細做了包紮,但那少了的手指再也無法複還,自此小妮兒的十個手指就成了九個。

  同艾不讓小妮兒回西院,讓她在自己炕上養傷。白蘭地不僅止住了小妮兒的疼痛,小妮兒還覺出了那東西的神奇,只覺得靠了它終能解脫些什麼。煩悶時小妮兒就對同艾說:「嫂,再給我喝一口那洋酒吧。」同艾給她倒上一小杯,然後也給自己倒一小杯。琥珀色的白蘭地並不很辣,卻直沖心窩,沖得人心一陣陣發熱。白蘭地幫助小妮兒消化疼痛和鬱悶,似乎也能給同艾自己排遣一點憂愁。

  小妮兒喝了白蘭地說:「嫂,老大打我,我並不記恨老大。是我搶了她的人哪,向桂本是她的人。」

  同艾說:「也不能說誰搶了誰的人。男人有男人的理兒,女人就應該有女人的理兒,要不然誰家的日子也沒法過。」

  同艾的話小妮兒只聽懂了一半,另一半只有同艾自己懂。她又想到了那個夢。針對著那個夢,她還必得自個給自個說出個理兒來。要不然她的日子可怎麼過呢。聾扔子是老大,她也是老大,難道她能像扔子那樣去找向喜撒潑,去咬誰的手指嗎?

  小妮兒在同艾屋裡將養幾天,向桂不斷過來看小妮兒。聾扔子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偷偷掩埋了小妮兒的手指,又被向桂懲罰一頓後,一連幾天只關起門來不吃不喝不出屋。

  這天向桂又來了,同艾對向桂說:「桂呀,有句俗話叫老嫂比母,我不敢擔當這句話,可我也是從小看你長大的。現時,你也是個大老爺們兒了,你們男人娶妻納妾做女人的無權干涉,可是你家裡的事鬧到了這地步,你總得想個主意呀。我看,你帶小妮兒進城吧,咱家的花坊不是要往城裡挪嗎,你就帶上小妮兒走吧,讓他大嬸子也眼不見心為淨。」

  向桂說:「嫂呀,你就是有資格說老嫂比母這句話。你沒見咱娘活著的時候那糊塗勁兒。家裡誰是明白女人?就是我嫂。」接著向桂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說,花坊正要往城裡挪,他也打算把小妮兒帶走。挪花坊的事他正在跟向文成合計。

  正說著,向文成走進來。他聽見向桂說挪花坊的事,說:「我看事不宜遲,花坊挪到城裡,應該換個字號,也圖個吉利。」

  同艾說:「先不用說你們那換字號的事,先把你小嬸子送回家吧。叫秀芝攙扶著,你爺兒倆護送著,也給你小嬸子壯壯膽兒。」

  小妮兒在同艾屋裡經過幾天的靜心調養,人又緩了過來。秀芝早就從西院為小妮兒拿來替換的衣裳,同艾就像故意要讓小妮兒「絕處逢生」一樣,每天拿出脂粉教小妮兒化妝。現在小妮兒從同艾屋裡出來,往廊下一站,向桂就覺著小妮兒比娶時還要新鮮。早晨的太陽把小妮兒照得直眯眼。同艾看著沖著太陽眯眼的小妮兒說:「過去吧,麻煩了就還過來。」

  秀芝攙扶著小妮兒在前,向桂和向文成在後,小妮兒舉著一隻傷手,走出東院,進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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