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鐵凝 > 笨花 | 上頁 下頁
二五


  窩棚裡的事,時令不是沒有過。這晚也不是沒有思想準備。他只是想,不能光不管不顧地糟蹋家裡的花,就想把這個閨女冷淡出去。哪知閨女不怕冷淡,還是沉住氣等時令。時令就又想,一回半回的,又不是我招的,都是糖擔兒的過。想著,就遷就了閨女。

  時令跟那閨女半生半熟地辦了事,那閨女還摟著時令的脖子說了會子話,光板兒穿上襖褲就向時令要花。時令從窩棚底下抓了兩把笨花給閨女,閨女不要,專要洋花,還說:「都說你們家捨不得,我還不信呢,敢情是真的。莫非就給兩把笨花打發人?」時令覺得閨女點到了地方,他不願意在她面前露出小氣,就給她換了兩把洋花,說:「趕緊走吧,還得再串兩三個窩棚。」閨女說:「哪兒也不去了。」時令說:「算了吧,還有嫌花多的人呀!」

  閨女還是嫌時令給的花少,又撲騰著爬到窩棚底兒去找花。時令說:「明天可別再來了,誰給得起呀。」他又抓給她一把。

  那閨女走了,時令看著她的背影想,明天真別再來了,糖擔兒也別再往這兒招人了。他鑽進窩棚,把腳底下撲散出來的花往裡摁摁,用塊包袱皮蓋好。

  糖擔兒從時令的窩棚裡出來,就去南崗找向桂,向桂的窩棚他最熟。糖擔兒來了,掀起向桂的草苫就進。這草苫厚重也隔音,人若不挑開,不知道裡邊有舉動。裡邊有舉動,外邊聽都聽不出來。糖擔兒掀開了向桂的窩棚,向桂的窩棚裡有燈,燈把窩棚照得赤裸裸的。原來向桂正和大花瓣兒在被窩裡鬧,向桂一看是糖擔兒就罵:「狗日的,早不來晚不來。」向桂罵糖擔兒是玩笑,這裡有風俗,窩棚裡的事最不忌諱的就是糖擔兒。向桂罵著,只用被窩角捂住大花瓣兒的肩膀子。大花瓣兒說:「不用捂我,給他看個熱鬧,吃他的梨不給他花。」糖擔兒就說:「誰叫我運氣好啊,平時想看熱鬧還看不見呢。梨,敞開兒吃,哪兒還賺不了倆梨。」他把一個涼梨滾入向桂和大花瓣兒的熱被窩。向桂就說:「別他媽鬧了,涼森森的。」大花瓣兒說:「讓他鬧,看他再敢扔進倆來。」糖擔兒來勁了,果然又抓起倆梨就往被窩裡送。他送進倆涼梨,就勢摸了一把大花瓣兒的胸脯子,說:「敢情這兒還有倆熱梨呀。」大花瓣兒也不惱,光吃吃笑。向桂惱了,就去揪糖擔兒的紫花大襖揍糖擔兒。大花瓣兒說:「算了,饒了他吧,讓他給你盒好煙,要白炮臺。」向桂說:「一盒好煙能占那麼大便宜?」大花瓣兒說:「叫他給你兩盒。」糖擔兒說:「那可不行,你知道兩盒白炮臺值多少花。」說著就去捂籃子。哪知大花瓣兒早已從被窩裡躥出來,露著半截身子,劈手就從糖擔兒籃子裡拿煙。糖擔兒說:「哎哎,看這事兒,這不成了砸明火。」大花瓣兒說:「就該砸你,叫你凍(動)手凍(動)腳,臘月生的。」說著抓出兩盒白炮臺就往被窩裡藏。糖擔兒伸手去奪,大花瓣兒已經出溜到被窩底兒,向桂就勢把被窩口一摁。糖擔兒想,你搶走我兩盒白炮臺,我看見你倆饞饞①,不賠不賺——誰叫你往外竄。我沒有花地沒有窩棚,看看也算開了眼。

  向桂見糖擔兒不再動手動腳,又心軟下來說:「你也不易,算了,抓幾把笨花走吧。」糖擔兒說:「當下笨花沒人要,給兩把洋花吧。」向桂說:「洋花在窩棚後頭蓋著哪,個人出去抓吧,可不許抓多了。」他沒有走出窩棚監視糖擔兒抓花,他捨不得熱被窩。糖擔兒一聽向桂讓他個人去抓花,就高興地沖著被窩喊:「大花瓣兒,我可走了,別想我想得睡不著,趕明兒再來看你喲。」

  糖擔兒鑽出窩棚,找到向桂的洋花,一把一把狠往籃子裡摁。裝滿籃子,又往大襖口袋裡塞。向桂就在窩棚裡喊:「別沒完沒了,該走了!」

  糖擔兒裝滿籃子裝滿兜,用糖鑼打著花點,嘴裡唱著《歎五更》走了。

  糖擔兒走了,大花瓣兒還在被窩裡鞧著。向桂拍拍被窩說:「還不出來,糖擔兒走了。」大花瓣兒還是不出來,只伸出一條光胳膊拽向桂。向桂先把兩條光腿伸進被窩,又褪下大襖,往下一溜也溜到被窩底兒。大花瓣兒早拿頭頂住了向桂的小肚子,頂得向桂直笑。向桂說:「別鬧了,這糖擔兒誤了咱倆多少事呀。」大花瓣兒說:「也不能這麼說。這花地裡離了糖擔兒,還叫個什麼花地,幹碴碴的。」向桂說:「也是。」向桂說著「也是」,大花瓣兒就去摸索向桂。向桂迎著大花瓣兒說:「你剛說花地裡離了糖擔兒就幹碴碴的,怎麼糖擔兒一走你就幹碴碴地亂摸呀。」大花瓣兒就說:「你不是嫌糖擔兒誤了咱倆的事呀,還不快點兒。」說完一骨碌先壓住了向桂。向桂只覺得今天大花瓣兒的身上格外光滑,心裡說,我操,這女人身上像綢緞一樣,要不說招人哪。他摩挲著大花瓣身上該摸的地方,又辦了該辦的事。

  後半夜了,曠野裡的糖鑼還在敲打,聲音聽起來更加悠遠。向桂和大花瓣兒睡了一小覺,醒了。大花瓣兒睜開眼沒深沒淺地問向桂:「你哥哥眼下是個什麼官?」向桂說:「這有你什麼事?」大花瓣兒說:「怎麼也不管恁家的事呀。」向桂說:「你這是什麼話,沒有我哥哥,就沒有這花地,這窩棚,我也給不起你花,你就只能吃人家的兔子肉。」大花瓣兒說:「哎,打人不打臉,誰稀罕他那一隻死兔子,那是他自己扔進來的。你問問西貝小治知道我身上什麼樣,他要說對一樣兒,我就跳井去。」向桂說:「你還鑽過他的窩棚。」大花瓣兒說:「鑽是鑽過,就是穿著衣裳跟他摟會兒,他身上膻,有死兔子味兒。」向桂說:「就算是吧,那,還有別人嗎?」大花瓣兒說:「這你就別管了,我又不是你媳婦。我剛才說你哥哥不管家,就是說你媳婦的事。你娶媳婦,怎麼你哥哥也不替你相相,怎麼什麼模樣的人都能走進你向家。」

  大花瓣兒一提向桂的媳婦,向桂不再說話了,他覺得大花瓣兒點到了他的疼處。向桂結婚幾年了,喜事辦得倒不小,可媳婦一下轎向桂才看見是個醜人:一副肉大身沉的長相,耳朵還背,說話甕聲甕氣,帶著男人腔。向桂經常不上她的炕。

  大花瓣兒看向桂不說話了,就說:「咳,我也別揭你的禿瘡了,說得你垂頭喪氣的,剛才還歡歡喜喜的。來吧,上來吧,再高興一會兒,也不早了。」說著就把向桂往自己身上搬。向桂不動。大花瓣兒說:「要不我上去吧,誰叫我傷著你了呢。」大花瓣兒騎在向桂身上,抓住他的陽物就往自己的陰處掖,掖不進來,就說:「看這敗興勁兒,生是怨我的過。我走吧,趕明兒你再娶一房吧,下處來了不少拾花的,我給你挑挑,說不定哪天就給你領一個來,就怕你講門戶。」

  大花瓣兒一提下處,向桂倒打起點精神了。他把大花瓣從身上挪下來說:「今年下處來了多少人?」大花瓣兒說:「十幾口子。」向桂說:「還在禿老四家起夥?」大花瓣兒說:「是哩。」向桂說:「趕明兒我倒想見識見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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