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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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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向喜到底受了告示的誘惑,決定去縣署望漢台下應試。 在以後的日子裡向喜常想,是誰讓他鬼使神差地舉起了家裡那個石鎖呢?身處順境時,這就像他人生的一大僥倖;身處逆境時,又似乎是他對那個石鎖的抱怨。 那天晚上,向喜和同艾就著火盆的餘火一直坐到雞叫頭遍。同艾一次又一次試探著向喜的心思,向喜卻一次又一次岔開話題。向喜遇事一向不事聲張,即便是決定了的事,也總是先捂在心裡。這夜,他們的對話還是在試探和被試探中,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對事成之後的商量。 同艾說:「連個像樣的被褥都沒備下,趕過了二月二我才待布①哪。眼下絮花倒有,可沒有被裡被面。」 向喜說:「兵營裡什麼都發,扛著新鋪蓋倒成了累贅,還得托人捎回來。帶個破舊不起眼的,扔了也不心疼。」 同艾說:「那鞋呢,聽說軍營裡只發衣裳不發鞋。」 向喜說:「看你說的,有衣裳就得有鞋。」 同艾說:「前年俺村裡過兵,住滿了村子,看他們可苦哩,腳上的鞋露著腳趾頭。都過霜降拾花了,兵們還穿著單衣裳。我都替他們凍得慌。」 向喜說:「那是什麼軍頭,是綠營,是馬玉琨②的兵,兵不兵民不民的。要不就說朝廷要操練新軍呢,新軍要效法西國,就是外國。從穿戴到手使的傢伙都是西式的,還能少了一雙鞋?」 同艾說:「洗換的汗褂橫豎得帶,年上待的白布還有。」 同艾一提洗換的汗褂,向喜倒不由得伸手攥住自己的汗褂袖子觀察起來,發現這袖子已經摩挲得毛了邊。他從袖口上揪下幾根禿了茬兒的線頭往火盆裡仍。 同艾就說:「看,袖口都快爛了,秋天待的白布倒還夠……要不先做件替換的漢褂吧。」 向喜想,這汗褂倒真是該添了。可他卻對同艾說:「咱越說越遠了,你怎麼知道我一準兒能驗上?」 同艾說:「一準兒。你要驗不上,這一個兆州就沒人能驗上。」 向喜說:「那是你看我,自家人看自家人都這麼說。要是驗兵的人也這麼說才算數呢。」他覺得和同艾說話越說越真,引得同艾竟要盤算著做褂子,就不再說當兵的事,只抄起火筷子拍打火盆裡的餘火,心疼起燒火的花柴。心說,這一晚上燒的柴禾夠做幾頓飯了。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柴草灰對同艾說:「天也不早了,咱躺會兒吧。」說完先脫鞋上了炕。 同艾跟著向喜和衣躺上炕,兩人合枕著一個大枕頭,有一股棉花籽油味兒朝向喜撲過來。通常百姓家的女人,頭上沒有像樣的頭油,年輕時只順手施些棉花籽油,生了孩子以後就連棉花籽油也不施了。這裡有棉花,不缺棉花籽。棉花籽榨的油叫花籽油,花籽油能吃,能點燈,能告大車、水車、紡車,女人也往頭上施。她們的梳妝匣子裡,都備個小孩襪底大小的布油餅,油餅上浸滿著花籽油。每天早晨梳頭時,拿出油餅往頭上蹭蹭。同艾過門不久,從不忘在頭上施油。 向喜聞著媳婦頭上的花籽油味兒,他初次聞出了這油的好聞。他暗自吸吮著花籽油味兒,一時間甚至覺得自己盤算的事簡直有些荒唐了,他想我這是幹什麼?不愁吃穿,炕上還有自己的女人。難道非要背井離鄉地去受管教不可?他想著想著便開始摸索媳婦大襖的扣子,五個扣子在不知不覺中已被他解開了兩個,同艾為向喜解開了那剩下的三個。 向喜和同艾雖是新婚,但礙於他早出晚歸的生意,和媳婦親熱的時候便稀少。現在他的一雙粗手撫摸著同艾細膩的身子,就更覺自己這手的粗糙。他生怕手上的繭子、毛刺劃著同艾,有些歉意地說:「看這手吧,生是讓秫秸劃的。」同艾不搭腔,只摁住向喜的手背任他在身上劃拉。向喜說:「你不嫌?」他指的還是他這雙粗手。同艾說:「嫌不嫌你還不知道?要是嫌,早就攛掇你去當兵了。」 同艾的話讓向喜心裡一熱,他和她好了一會兒就又自言自語說:「我家裡有這樣的媳婦也不知還亂琢磨個什麼……」同艾聽見了向喜這自言自語,願意這話是真的。 窗戶紙發白時向喜才睡著了,同艾卻一夜沒合眼。她朝著發白的窗紙看,有幾隻出窩的家雀在窗櫺上嬉戲,互相依偎著,一副難捨難分的樣兒,影子像皮影戲似的映在窗戶紙上。院裡傳來開門聲。同艾推推向喜悄聲說:「起來吧,咱娘都起來倒尿盆了。」 向喜睜開眼坐起來,一隻胳膊肘拄在炕上,沒頭沒腦地對同艾說:「你聽說過男兒當自強這句話麼?」 同艾偏過頭看著向喜說:「我還當是你改了主意哪,敢情是句哄人的話。」 向喜說:「一個男人,主意已定就不能猶猶豫豫。」 同艾說:「你主意真定了?」 向喜只「嗯」了一聲。 同艾心裡說,其實我也沒把你昨天晚上的話信以為真。 向喜先下了炕,提上鞋去開門。同艾看著他寬大的後背,把門外的亮光都遮起來,立刻覺出自己身子的單薄。似這樣單薄的身子莫非還真能抵擋住這個擋著門的男人的舉動?想到這兒,她又叫住向喜,悄聲對他說:「軍中興帶家眷唄?」 正要出門的向喜又返回炕前對同艾說:「我要是驗不上呢,還不是整天和家眷在火盆跟前坐著。」說完又叮囑同艾,先別把這件事告訴爹和娘,待事成之後他自有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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