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下 | 上頁 下頁 | |
一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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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湖廣派出去的,今後都統統回湖廣來,鄙人有的是洋務局廠可以安置。鄙人向你們擔保,一回來就給你們三十塊銀元的月俸。」 兩湖書院的教習不超過二十塊銀元,在東洋讀了幾年書,一回來就是三十塊,真是優待。 「也有的心裡在想,你張制台六十多歲了,說不定哪天就死了,說話算不了數。諸位,你們放一千個心,鄙人會為湖廣立個章程,今後不管誰來做湖廣總督都得執行。再說,鄙人死了,兩湖洋務局廠是不會死的,有洋務局廠在,就有你們大展抱負的天地。好好的學本事吧,你們個個都會升官發財,飛黃騰達的!」 湖廣總督這番赤裸裸的演講,贏得了兩湖書院那些將要出國或盼望出國的學生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在這片高漲的激情中,三十二名留日學生魚貫走上講臺,接受總督的接見。他們來到張之洞的面前時,並足鞠一躬,張之洞再微笑著注目看一眼,算是答禮,站在一旁的梁鼎芬則將該生的姓名、籍貫、年齡向總督報告一遍。一個學生便接見完畢,第二個再上來。大約接見了十多個學生後,只見一個學生與他的同伴一樣來到張之洞的面前,並足鞠躬,張之洞報以微笑,梁鼎芬在一旁高聲介紹:「黃興,湖南善化人,二十八歲。」 噢,這就是黃興!張之洞的雙眼頓時亮起來,重新將面前的學生仔細看了一眼:中等身材,大頭寬肩厚背,兩目炯炯有神,渾身上下充滿著剛強和力量,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如同一根柱石、一座石雕。張之洞心中暗暗叫好。他特為站起來,走近黃興一步,和氣地說:「我聽梁山長念過你的詩,詩寫得很有氣勢。」 黃興並不因總督給予他的特殊待遇而激動。他平靜地說:「謝謝大人,我的詩寫得並不太好。」 張之洞饒有興趣地問:「你自認為可以做得最好的是什麼?」 黃興不假思索地回答:「指揮千軍萬馬,戰必勝攻必克!」 張之洞吃了一驚:此人心雄萬夫,看來深受湘軍的影響。 「有志氣!」張之洞脫口而出說了這句話後,心中無端湧出一絲不安來。「到日本後,準備學什麼?」 「準備進弘文書院學師範。」 「這很好,很好!」 張之洞有種寬慰的感覺。他自己也覺得奇怪,見到黃興的第一眼時,他就想到此人是將材,應勸他進日本陸軍大學學軍事,但不知為什麼,當聽到黃興說出「千軍萬馬」的話時,立時又感到不安。現在,聽說黃興要去學師範,他反而放心了。 三十二名兩湖學生接見完後,梁鼎芬對張之洞說:「有兩個武備學堂的學生,前幾年也是由官費派往日本的留學生,這次回國休假,明天也和兩湖學生一道去上海。今天也參加了這個歡送會,他們想與香帥見見面,您看……」 「叫他們上來吧!」張之洞爽快地答應了。 梁鼎芬向台下招了一下手,立時有兩個年輕的學生走上來。兩人並排來到張之洞的面前,並足鞠躬,然後自報家門:「湖北武備學堂學生吳祿貞,湖北雲夢人,現年二十二歲。」「湖北武備學堂學生藍天蔚,湖北黃陂人,現年二十四歲。」 張之洞見二人筆挺地站在他面前,頗有點軍人的英武之氣,問道:「你們是哪年去的日本,在日本學的什麼?」 吳祿貞指著藍天蔚說:「他是大前年去的,我是前年去的,都在日本士官學校學軍事。」 「不錯。」張之洞點點頭,又問:「日本話都會說了嗎?生活上還習慣嗎?」 藍天蔚答:「日本話好學,有半年工夫就學會了。日本的生活與我們差不了太多,住兩年也就習慣了。」 「什麼時候畢業?」 吳祿貞答:「他明年畢業,我要晚一年,畢業後想再進陸軍大學讀習兩年。」 「學成後有什麼打算?」 藍天蔚說:「我們早就商量好了,回國後為湖北新軍服務。」 這個回答令張之洞十分滿意。他走過去,拍著藍天蔚的肩膀說:「好,本大帥等著你們回來。只要成績好,報到那天,本大帥便委任你做標統!」 「是!」藍天蔚、吳祿貞雙腳跟一靠,向兩湖新軍的統帥行了一個漂亮的軍禮。 一旁的梁鼎芬見兩個武備生搶了兩湖學生的風頭,心裡有點不是味道。突然間,他有了一個主意,對張之洞說:「明天的輪船十點起錨,九時准,我帶他們來督署向香帥辭行。」 「好吧,我等著他們。」 歡送會結束後,梁鼎芬招呼三十二名留學生:「剛才武備學堂的兩個學生說的話,你們聽到了嗎?回國後為湖北新軍效力,張香帥立馬便委任他們做標統。,你們明天向張香帥辭行,也要表示回國後為兩湖效力,讓他把好缺留給你們。」 學生們大都表示願意。 第二天上午九時,梁鼎芬帶著三十二名學生來到總督衙門轅門口,正要進門,兩個挎刀的衛兵將眾人攔住。一人說:「制台大人一早傳下話,此處乃衙門,不是書院,進謁者須衣冠整肅,磕頭拜見。」 梁鼎芬對眾學生說:「昨天是在兩湖書院,大家可依書院的規矩,向張香帥行鞠躬禮。今天要依衙門規矩,向張香帥行磕頭禮。」 不料,學生們卻議論起來。原來,隨著西學科目在兩湖書院的設置,西方文明也傳進了兩湖書院。在湖北士人中,兩湖書院可謂受西風影響最深的地方。學生們知道,在歐美各國,早就廢除了跪拜磕頭等禮節,他們大多對中國仍普遍實行這種有損尊嚴的禮儀心存反感。何況,他們並不是張之洞的僚屬下級,憑什麼要向他跪下磕頭?於是大家都呆著不動。黃興說:「我們乾脆不辭行了,直接去漢陽門碼頭上船吧!」 眾學生都贊成。梁鼎芬急了,忙攔住大家說:「我去和香帥說說,看能不能免去磕頭這一項。」 梁鼎芬急忙走進衙門,來到簽押房說:「香帥,學生們不習慣磕頭,是不是請香帥免了?」 張之洞滿臉不悅:「這是衙門的規矩,怎麼能免?」 梁鼎芬說:「他們說,如果硬要磕頭,他們乾脆不辭行。」 「放肆!還沒出國就這樣無法五天了!」張之洞氣道,「這話是誰說的?」 「黃興。」 「哼!」張之洞大為惱火。「看來此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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