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 |
七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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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洞點點頭說:「仲子兄分析得很有道理,徐致祥的抄件也同樣會往廣州寄一份。李瀚章雖與我無直接嫌隙,但李鴻章與我多年政見不合,做哥哥的定然向著弟弟,倘若無端生出些是非來,也是件麻煩的事。」 桑治平忙接下這個話頭:「正是這個話。蘇東坡的名言: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同是一座廬山,從左邊看或是從右邊看,從上面看或是從下面看,就不相同。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這樣的,從不同的角度就會看出不同的結果來。比如說廣東開禁闈賭那件事,理解的會說是為籌軍餉而迫不得已,不理解的會說是拿國家掄才大典來賭博不體面,倘若遇到要存心為難你的,他便會說,這是褻瀆聖賢,有辱斯文。所以,對一件事情的敘述,敘述者本人的心思如何關係大著哩!」 張之洞體會出桑治平話中的含義。看來廣東那邊是一定收到類似江寧的寄諭。粵省更不容忽視,如何對付清流黨的箭靶子的老兄呢?見桑治平看著自己,嘴角邊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來。他明白,這位當年古北口的隱士可能有什麼秘密話要說,礙于楊銳、梁鼎芬二人在場,不便開口。正在這時,趙茂昌推門進來,對張之洞說:「大人,鐵政局會辦徐建寅先生來信說,馬鞍山煤礦有不少老百姓挖小煤窯,對煤礦干擾很大。他請大人將此事與譚撫台商議,叫巡撫衙門向江夏縣打招呼,要江夏縣頒發一道禁令,禁止附近百姓擅自挖煤。」 張之洞借這個機會對楊銳說:「叔嶠,你回文案室去,先給徐會辦代我回一封函,說這事馬上就和譚撫台商議,一定要制止亂挖小煤窯。」 楊銳答應著即刻起身。張之洞又對梁鼎芬說:「節庵就也先回書院去吧,你好好想想,明後天再到我這裡來談一談。」 待眾人都離開後院小客廳後,張之洞問桑治平:「他們都走了,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桑治平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背著他們說?」 張之洞笑道:「我察言觀色,知道你有只能對我一人說的好主意。」 「剛才節庵說的,有關王之春和趙茂昌的閒話,不瞞你說,在廣東時,我也聽說過。當然,王之春是個能幹人,大的方面還是可信賴的,不過,若是廣東有人跟他過不去,不檢點的事兩三件堆在一起,也就很礙眼了。」 「你是說,王之春和趙茂昌都經不起訪查?」張之洞剛剛放鬆的臉又繃了起來。 「是的。」桑治平面色嚴峻地點點頭。 「怎麼辦呢?若有諭旨下來,李瀚章肯定會去辦的,他和劉峴帥不同。」張之洞心裡憂慮起來。 「有辦法。」一個想法在桑治平的腦子裡形成了。「我們來它個針鋒相對。」 「怎麼個對法?」 「這件事交給王之春去辦。」桑治平指著袁昶的密信說,「這裡也提到他王爵堂,不妨讓他看看。他看後保證坐不安了,心裡急得很。」 「讓王爵堂去上疏為自己辯護嗎?」張之洞的腦子裡充滿了懷疑。 「不是的,本人辯有什麼用!」桑治平壓低了聲音,「這件事,你完全不出面,由我來跟王爵堂說,叫他背地裡查一下子李瀚章督鄂時的老賬。同治七年到光緒八年,李瀚章在武昌做了十五年的鄂督,難道他十五年間就一清如水,沒有一點事 ?那年我在子青中堂那裡,親耳聽他說過湖北的鹽政弊端大,官方走私是公開的秘密。湖北官方走私食鹽,若沒有李瀚章的同意是絕對行不通的。我看就叫王爵堂專門細查那十五年的鹽政,就會查出大的問題。那時叫他悄悄地到廣東去一次,當面去見李瀚章,把這事告訴他。說是你派他來的,問他此事如何了結。」 張之洞高興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來:「仲子兄,這是個好主意!世人說李家積累的財產,可與乾隆朝的和坤相比。李瀚章 任鄂督十五年,還真不知道他括去了多少民脂民膏。再說這事讓王爵堂去辦也合適。只是,要他保密,不能讓譚敬甫知道了。」 「這我知道。譚敬甫那人是擔當不了一點事情的。」桑治平稍停一會又說,「你想過沒有,此事若是太后當政的話,會不會出現?」 張之洞思索片刻說:「至少太后不會叫人來武昌密查,會直接問我本人。」 「皇上對你並無成見,看來是有人在影響著皇上。」 「你說的是翁同龢?」 「很有可能。」桑治平凝神說,「那年開禁闈賭的事,他就從中作梗。自從他執掌戶部來,處處為難,鐵廠的銀子他有意壓下大半年才批,這些年他對你的作為干擾不少。我估計這事極有可能又是他在作怪。」 「若是翁同穌存心跟我作對,我也真拿他沒辦法。」張之洞面色憂鬱地歎了一口氣,「自古權臣在內,無立功於外者。這種事不幸讓我碰上了。」 「也不必這樣悲觀。」桑治平勸慰道,「從前曾滌生在外帶兵,皇上、太后身邊掣肘他的人還少嗎?他雖然也常有這種歎息,畢竟還是立功於外了。」 張之洞說:「曾滌生的家書家訓,我讀過多遍,他那種履薄臨深、戰戰兢兢的悲苦心緒躍然紙上。只求不得罪東家好來好散,一個中興第一名臣居然抱這種心態,令人憐憫。曾滌生晚年習黃老之術,一味委曲求全,這點我做不到。我修身不到家,性子又急躁,怕難得像他那樣。」 「曾滌生那樣壓抑自己,我看也不可取。盡人事而聽天命,不要管那麼多,能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問心無愧就行了。」 張之洞說:「我正是你說的這種態度。我努力去做,他權臣要干擾就讓他干擾,我也不去巴結他,祈求他。大不了做不成事,我就去讀書作文吟詩詞。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隨心任性地在人世間走一遭,這才是大丈夫!」 「壯哉!」桑治平不由得由衷讚歎,「不過話又說回來,巴結祈求大可不必,但如果能遏制權臣,不讓他得逞,那就更好了。我看此事還得想辦法讓太后知道,由太后來制止,才確保無事。否則,儘管劉峴莊和李筱荃都不說壞話,翁同龢若存心要整的話,還是會想出別的主意來的。」 「怎麼讓太后知道呢?醇王爺也不在了。」說到醇王,張之洞心裡好一陣難受。幾多難事,都是靠的他才辦成了,真正是恩重如山啊!可惜,他去世時連祭靈的機會都沒有。「也不能去找子青老哥。他年邁體弱,不好讓他為此事跑園子去見太后。」 「是呀,怎麼樣才能把這個事情傳到太后的耳朵裡,讓她出面說兩句話就好。」桑治平自言自語地,他一時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 兩個人都托著腮幫子想著。忽然,桑治平的腦子閃過一道光亮:「上個月,曾有一道為太后治病向各省求良醫妙方的上諭,當時你跟我商量過,我勸你不要去理它。為太后獻醫本是一件冒風險的事,治好了,賜你幾百兩銀子,這幾百兩銀子對你無用;治不好,或者萬一出差錯,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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