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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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作陪的,除方丈虛舟、知客僧清心外,維那清戒也來了。三個和尚殷勤勸酒勸菜,恭維話不斷,把趙茂昌當成真身趙公菩薩一樣供奉著。飯後,清戒親自陪著趙茂昌參觀藏經閣。藏經閣裡藏著歸元寺的鎮寺之寶——三部天竺國的貝葉經。這三部貝葉經從不輕易示人,非達官貴人或佛門高僧不能一觀。 清戒吩咐管藏經閣的和尚打開楠木書櫃,將一部貝葉經取出,親自翻開,講敘給趙茂昌聽。趙茂昌聽不懂貝葉經上的經文,對那些青黃色的長橢圓形樹葉也看不出個名堂來。清戒見趙公菩薩心不在焉,忙收起貝葉經,將他帶到玉佛堂。玉佛堂是歸元寺專為收藏發了財的信徒們,自願捐獻給寺院的佛像的殿堂。 這些佛像大部分是玉雕的,故稱玉佛堂。有幾座鎏金的佛像,還有一座五寸高的金佛像,是一位南洋巨富捐的,深藏在地下室裡。為了對付趙茂昌,管堂的執事和尚在吃飯期間,便奉知客僧之命將所有鎏金佛像都趕緊搬走了,又將一座極普通的黑玉佛像,用一隻四面鑲著花格玻璃的精緻梨木盒裝了起來,擺在最為顯眼的地方。 來到玉佛堂,趙茂昌興致大增。他一座一座地細細看,又不停地用手這裡摸摸那裡摸摸。這種褻瀆佛祖的行為,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受到和尚們的呵斥。但今日此人便是佛祖,維那不但不予制止,反而隨著他的手一起對佛像指指點點,議論玉的質地和色澤。 來到黑玉佛面前,趙茂昌立時被精緻的玻璃框架所吸引,連連稱讚這個架子好。維那笑著說:「趙總爺,這座佛像的玉質更好。」說完,吩咐執事和尚拿鑰匙來將框架上的鎖打開。 趙茂昌的手在玉佛身上摸了摸。他其實並不懂玉,心想在這樣名貴的框架中的玉佛一定很貴重,便點頭說:「這玉質是好。」 「趙老爺好眼力。」維那笑著說,「不瞞你老說,這座玉佛可不一般。它來自暹羅國的古都清邁王宮,是暹羅王的後裔送給寒寺的。這黑玉有一個專有的名字叫暹羅聖墨,黑玉是玉的精品,暹羅聖墨又是墨玉中極品。這座聖墨玉佛在清邁王宮供奉了近百年,後由國王賞賜給他一位寵妃生的兒子,從此離開王宮。六十年前,這位王室後裔來歸元寺朝拜,將它送給了寒寺。這玉佛堂裡所有的玉佛加起來,都不及這一座。」 趙茂昌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聖墨玉佛,貪婪的眼神毫不掩飾地流露著。維那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便笑容可掬地說:「趙老爺若是喜歡,就送給你老,為歸元寺與總督衙門結一段善緣。」 見趙茂昌不說話,知已默許,便高聲命令執事和尚:「把這座聖墨玉佛好好包起來,今夜由你護送,送到趙老爺府上。」 就在維那陪趙茂昌游藏經殿、玉佛堂的時候,知客僧和住持正在方丈室裡密談。見玉佛堂的事情辦好了,知客僧親來邀請趙茂昌去方丈室。 洽談在方丈室裡繼續進行,只是寺方的代表已換成第一號人物住持虛舟法師。 「漢陽那塊地就請趙老爺關照關照,二萬三千兩銀子,委實沒有多要。」虛舟法師說。 「沒有這麼多。」趙茂昌的態度依然和飯前一個樣,只是說話時的聲音柔和多了。「剛才清心法師報的每個細項都多算了許多,比如說牲畜平均每只算一兩,這裡的馬虎眼就大得很。牲畜中有大牲畜,有小牲畜。我親自查看過,一百一十戶人家中,豬牛這些大牲畜加起來不過三百來頭,其餘的都是雞呀鴨呀這些小牲畜,一隻雞鴨值得幾個錢!清心法師按平均每只一兩計算,這不明擺著是哄蒙人嗎 ?」 虛舟法師聽了趙茂昌這番話,心裡又恨又佩服:恨這傢伙拿了歸元寺的玉佛,依舊不鬆口,佩服他精明能幹。 「趙老爺,你是一個真正認真辦事的人,貧僧十分欽佩你。」先給趙茂昌戴上一頂高帽子後,虛舟慢慢地說,「從每項的細帳看,清心是報多了點,這沒有瞞過你老的法眼。但總體來說,二萬三千銀子不算多,因為清心忘記告訴趙老爺了,這塊地是二百多年前白光大法師看中的風水寶地,它今後會給鐵廠帶來十倍的興旺,百倍的利益。」 見趙茂昌並不以這話為然,嘴角邊似乎有著淡淡的譏笑,虛舟明白,這是個不受軟功的強硬角色,到了這種地步,他不得不實話實說了。 「趙老爺,實話對你老說,出家人脫離了世俗,沒有妻室兒女的拖累,也不想去巴結討好別人,要錢財做什麼?佛門第一戒的是貪。貪使人迷失本性,墜入火坑,乃作惡生孽之根。本來,張大帥辦鐵廠,龜山的那塊地就送給總督衙門也無妨,只是寒寺將有一樁大事要興作。」 見趙茂昌對這句話有興趣,虛舟說話的勁頭更足了。 「二十多年前,貧僧見京師西山碧雲寺有一座五百羅漢堂,氣象宏偉,實北地佛門壯觀,可惜荊襄大地沒有。遂對著佛祖立下宏願,今生要竭盡全力,在歸元寺也建一座五百羅漢堂,二十多年來也為此積下將近二萬七千兩銀子。要建成這座五百羅漢堂非五萬兩銀子不可。貧僧年近七十,來日已不多,不能再行募集,另外的二萬三千兩便只有靠出賣這塊龜山舊地了。實話說吧,這塊地連同上面的房舍、池塘、果木、牲畜大約可值一萬二千兩左右,加上好風水可增值銀八千兩,此外的三千兩就是趙老爺你老送的了。這三千兩銀子的恩澤,貧僧會告訴佛祖聽的,並由寒寺十位得道高僧為趙老爺念十天十夜祈福升官保平安經文,保佑你老大福大壽大俸祿,全家老小康泰順利。」 見趙茂昌面色稍懌,虛舟略為壓低了聲音,卻是一字一頓地分外清楚:「寒寺將打一個三千兩銀子的包封送給趙老爺,略表貧僧和寒寺全體僧眾的感激之情。」 這句話,為什麼不早講,繞這大的圈子多費勁!趙茂昌不動聲色地說:「按理說一萬二千兩都多了,風水寶地嘛,這是虛的,鐵廠尚未建,投產更是三年五年以後的事,拿什麼來證明 ?只是你們要建五百羅漢堂,需要銀子用,才不得不哄抬行市。你早說清楚不就得了!趙某祖母、母親都吃齋念佛,家裡多年來也供奉過菩薩,既然是為五百羅漢堂做貢獻,趙某人就認了你這個數。」 「善哉,善哉,阿彌陀佛!」虛舟忙撚著佛珠,念念有詞。「趙總爺大恩大德,貧僧一定奉告佛祖。」 趙茂昌心裡冷笑了幾聲,接著說:「但有一句話,我先給你說明白了,三千兩銀子的包封,是你們自願給的,趙某人可沒問你們要!」 「那是的,那是的!」虛舟忙點頭。 「所以,不管以後什麼人來問,你們都不能說。如果有人說出了,趙某人可不是好惹的。」 趙茂昌的厲害,虛舟已經領略了,忙說:「趙老爺放心,此事只是貧僧一人知道,歸元寺眾僧連同清心、清戒都不知。只要貧僧不說,誰人知道?貧僧感激還來不及,又豈會說出去!如若不信,我可以在菩薩面前起個誓。」 「不要起了。」趙茂昌起身說,「還有一點,你們另外再造一個細目,各項加起來是三萬三千兩銀子,那一萬兩是趙某人核實後減下去的,懂嗎?我走了。」 「懂,懂!」虛舟彎腰合十,恭恭敬敬地將趙茂昌送出歸元寺門外。半夜時分,歸元寺一個年輕力壯的和尚背著那座黑玉佛,悄悄地來到趙茂昌的家中。 聽說趙茂昌將歸元寺提出的三萬三千兩核減為二萬三千兩,張之洞連連稱讚趙茂昌能辦事,對這個從廣東帶來的總文案更加信任了。蔡錫勇和陳念扔拿出築堤攔水長堤和填高低窪五十萬土方的預算:長堤需銀五萬八千兩,填土需銀四萬六千兩。連同購地二萬三千兩,需銀十二萬七千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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