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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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王認真聽著兩位軍機大臣的話,心裡在默默地思量著:以新舉人的姓為賭博,真正反感的也只有翁同龢這樣的書呆子,要說這犯了多大的罪過也說不上。粵省的百姓既然樂意賭這個,賭賭又何妨 ?最主要的是可以從中抽稅。平素要百姓出一個子兒,好比割他們身上的一塊肉,用這個辦法來抽稅,他們倒情願捐輸。現在籌集銀錢太難了,也怪不得出此下策,眼下辦海軍衙門第一件難事不就是銀錢嗎 ?張之洞這樣做,要是我做粵督說不定也會這樣做,至於太后,也不會把幾個舉人的姓看得那樣重,不贊成闈賭,無非是有先帝的禁令在罷了。既然那不是先帝的朱批,而是肅順的偽冒,太後腦中的怒火還不知如何燒哩,她哪裡還會去計較什麼斯文掃地之類陳詞濫調!不妨賣個面子給這兩個老頭子,讓他們去監督張之洞每年帶頭捐銀子是挺重要的。想到這裡,醇王態度持重地說:「張之洞用抽闈賭的稅來辦自強大事,居心雖好,但手法卻嫌卑下了點,怪不得引起不少的糾彈,太后也不太贊成。我能知他的心情,也想成全他這番苦心,情願冒犯太后一下,也要去替他說說情。只是方才張中堂說的,張之洞今後每年捐獻三十萬給海軍衙門,為各省帶個頭,這件事他一定要說到做到。」 張之萬心裡想:我剛才明明說的是二十萬,醇王怎麼說三十萬呢?是聽錯了,還是借機多要十萬?他也不敢提出來糾正,生怕醇王不高興,多十萬就十萬吧,只要這事能讓張之洞去做就得了! 張之萬忙說:「張之洞一定會感激王爺成全他的大恩大德,至於每年捐三十萬,老臣想他一定會做到的。這三十萬留在廣東是辦自強大事,捐給海軍衙門,不更是自強大事嗎 ?這個道理,張之洞是會明白的。」 「正是這個話。」 說著,醇王站了起來,張之萬、閻敬銘見目的已達到,也趕緊起身告辭。 慈禧得知禁止闈賭的朱批是肅順的代筆真相後,立即改變了對此事的態度,高鴻漸、莫吉文等人的摺子也便悄無聲息地淹沒了。其他一些善觀風向伺機而動的台諫言官,見高、莫等人的摺子沒有引起什麼反響,擬好的糾彈奏章也不再上了。一場即將掀起的滔天風浪,也就這樣轉眼間平息下來。 一個月後,楊銳圓滿完成任務回到廣州。雖說離京前,由張仁權通過戶部電報房,已將京師的情況告訴了張之洞,但在楊銳抵穗的當天下午,他們還是立即見了面。張之洞需要從學生的口中得知更為詳細的內容,尤其需要楊銳談談與張之萬、閻敬銘及通過兩位軍機轉述的醇王的一切言談。他還想瞭解楊銳所感受到的京城裡的其他種種。 楊銳將自己在京師近一個月的全部活動,向老師作了稟報,又特別將兩位老中堂的臨別之話作了複述。張之萬要楊銳告訴堂弟:開闈賭雖出於萬不得已,然此等易招謗瀦的事還是以少做或不做為好。此次倘不是閻丹老查出朱批的真相,即便醇王有意護衛,太后那一關也不易過。用三十萬兩銀子買醇王的大駕,代價雖然大了些,但闈賭每年可收入九十余萬,除去三十萬,尚可余六十余萬,劃得來。且海軍衙門一旦辦事,「各省協餉」必定逃不脫,不如主動帶頭,在太后、醇王面前博得好感,在朝野上下贏得好名聲,權衡之後,當知利大於弊。 老哥的這段告誡引起了張之洞的重視。前幾天得知闈賭風波平安度過後,趙茂昌又興致勃勃地向張之洞提出另一條生財之道。 海外呂宋國盛行一種賭博,這種賭博的名稱叫買白鴿票。白鴿票分為全票、半票、小票等多種,全票一張六元,共賣去四萬張,得二十四萬元,國王從中抽出四萬八。半票一張三元,也賣四萬張,得十二萬元,國王從中抽出二萬四。小票一張一元,也賣四萬張,得四萬元,國王從中抽出八千。國王每次從全、半、小票中共淨得八萬元。每月初一賣票,三十日開彩。國王親自主持,文武大臣分列兩旁。國王座位左右兩邊各置一大桶,每個桶內有四萬張籌碼,內中載明頭彩、二彩、三彩一直到十彩。其中全票頭彩一人,中者得六萬元,二彩一人,中者三萬元,三彩一人,中者一萬元。以下各彩依次遞減,中彩人員也增多,到最末等人員最多,中者得錢最小,為十元。半票、小票也一樣,只是得錢分別為全票的一半及六分之一。呂宋國王每月從彩票得銀八萬元,一年得銀九十六萬元,成為全年收入中的一大宗。福建有商人專做這種生意,從呂宋國販票進來,在福建城鄉賣。若有得中的,商人取去十分之二,十分之八歸買主。近來,此風已蔓至山東、江蘇、浙江等沿海省份。趙茂昌建議,廣東可以將呂宋國這種彩票照搬過來,不成問題。趙茂昌這番話說得張之洞心動了。 聽了楊銳轉達過來的老哥的告誡後,他決定白鴿票之事至少暫時不能啟動。闈賭畢竟是一樁在粵省流行多年的舊事,且辦理的人是商人,官府不過抽稅而已,若按趙茂昌所說由粵督出面主辦白鴿票,那我張之洞不將成了專辦賭局的總督,授人的口實就大了。這事且待以後再說吧! 楊銳還轉達了閻敬銘的一番話。閻敬銘說,自強實業是一樁大好事,這正是曾文正公、胡文忠公生前想辦而沒有辦成大結果的事業。現在李少荃、劉坤一等人正在繼承著,但也尚未見大成效。辦自強實業一靠實力、二靠人才,李少荃這些年來之所以 做得像模像樣,就是靠的這兩個方面。當年曾文正公手下有個奇人,名叫徐壽,安慶內軍械所造的第一艘汽輪機「黃鵠」號就出自此人之手,且人品操守也好,極受曾文正公的器重。徐壽有個兒子叫徐建寅,其才不亞于父親,又出過洋精通洋文。本擬請徐建寅去兩廣幕府,但他正守父喪,不宜辦公事。徐建寅推薦他的一個朋友蔡錫勇。蔡錫勇同治十三年在廣州同文館肄業。光緒元年由總署諮送廣東差委。不久,由出使大臣陳蘭彬攜帶出洋,派充駐美翻譯,又升任駐日參贊。光緒八年,因父死回福建原籍守制。蔡錫勇人品端方,西學精湛,正當盛年,是個不可多得的洋務人才。上個月三年守制期滿,正在漳州府等待複出。望迅速派人去漳州,用重金聘過來。閻敬銘還語重心長地叫楊銳轉達一句話:世上一切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所以,事業的成與否,千條原因,萬般機奧,最後都落在「人才」二字上。曾文正公、胡文忠公之所以成就了一番大事業,歸根結底,也就是在會用人這一點上強過別人罷了。 閻敬銘的這番話更給張之洞以重大啟示。他當即要楊銳休息幾天後,即赴福建漳州,不管有多大困難都要克服,不管蔡錫勇提什麼條件都滿口答應,一句話,務必把此人請到廣州。 楊銳為老師的這番愛惜人才的激情所感動,說:「我年紀輕輕的,不需要休息,明天做點準備,後天我就去吧!」 半個月後,楊銳果然將蔡錫勇帶到兩廣總督衙門。張之洞見蔡錫勇端端正正的五官、文文雅雅的舉止,滿心歡喜。簡短地交談幾句後,他知道蔡錫勇字毅若,今年三十五歲,有一妻一子和一位七十餘歲的老母,現都暫住漳州府老家,待這裡安頓下來後再來廣州。又知蔡錫勇精通英文和日文,對機器製造、採礦煉鐵等學問都有研究。張之洞高興地說:「我這裡有一位辜鴻銘是你的同鄉,他也懂得好幾國洋文,對洋學問也有研究,你們今後 可以用洋話討論洋學問,彼此都不孤寂了。」 蔡錫勇說:「早就聽說福建出了奇人辜鴻銘,只因他一直在南洋,不能見面,想不到也在大帥的府裡,真是難得。」 張之洞笑著說:「我這裡不僅有懂洋文的辜鴻銘,還有對老祖宗傳下的學問鑽研深透的梁鼎芬,更有胸懷絕學才可濟世的桑治平,還有能辦事的趙茂昌。接你的楊銳年紀雖輕,你也不能小看他,日後也是國家的棟樑之材。」 說得楊銳在一旁不好意思起來:「恩師言重了,我哪裡是棟樑之材。中國的學問,只略微懂一點,洋人的學問一竅不通。蔡先生、辜先生才是真正有用的大才哩!」 張之洞說:「洋學問重要,中國的學問也重要。只是眼下懂中國學問的多,懂洋學問的人少罷了。我們要有十個八個毅若、湯生這樣的人,辦起自強實業就順暢多了。」 「這個不難。」蔡錫勇說,「我認識一些有真實學問的洋人,可以通過他們招聘一批洋技師來,馬尾造船廠裡就有五六個法國技師。」 「行。」張之洞說,「確有真才實學,薪水高點也不妨。」 「大人,還有一條招致人才的路子。」 「什麼路子,你說說。」張之洞以極大的興趣昕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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