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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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京師去,主要做三件事。」張之洞緩緩地交代,「一是將這幾件文字送一份給我的堂兄張之萬中堂,讓他先看一看。問他要不要再送一份給閻敬銘中堂,如果他說可以的話,由你去送,當著閻中堂的面還可以多說些話。你再問張中堂,應不應該送一份給醇王。若應該送的話,你就再給張中堂一份,由他去呈遞。你在京中就住到我原來的院子裡,這兩年仁權一家住在那裡。」 張之洞的長子仁權,現正在國子監讀書,五年前楊銳為東鄉事住京師時,曾與他見過面,年紀相差不多,也還談得來。能與仁權住在一起談古論今,當然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只是他已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對一個陌生的客人能歡迎嗎? 「大公子一家人多,我住在那兒方便嗎?」 「你只短期在京師住一住,頂多一兩個月,有什麼不方便!」張之洞放下茶杯,慢慢地說,「我這兒還有一封家信,兩支給厚琨的小毛筆,你一起交給他。」 厚琨是張之洞的長孫,是他去山西那年出生的,已經四歲多了。 「你此番去京師,除送去這幾個文件外,還得替我探聽一下京師各方面對兩廣,特別是對闈賭的議論。我給張中堂的信裡也說到了,有關這些事情,他會主動告訴你的。」 楊銳點了點頭,把這些交代都牢記在心裡。 「明天晚上,我安排一隻小火輪專門送你出廣州,一直送到廈門。你到廈門後再換上去天津的海輪,由天津進京師,大約十天可到。住京師期間,若有緊急事,仁權會告訴你怎樣用電報與我聯繫。」 張之洞的這種安排,使楊銳頓感此行的異常重要和肩上擔子的分外沉甸。 仲夏時節的一天傍晚,楊銳風塵僕僕地來到北京城,當他摸黑出現在徐綢胡同張宅時,開門的張家大公子仁權興奮地抱住他說:「我這兩天,天天在盼望,你終於到了!」 「你知道我要來?」楊銳頗為驚喜地問。 「早幾天閻中堂打發人來告訴我,家父給戶部電報房來了電報,說你十五日前後會到京城並住在我這裡。」 原來戶部已設立了電報房!楊銳心裡一邊想,一邊跟著張仁權進了客廳。 「你這一路上辛苦了,還沒吃晚飯吧,我給你去安排。」 「別,別,我已經吃過了。」楊銳忙攔住仁權。「你先看信吧!」 楊銳忙從包袱裡拿出張之洞的家信來,連同兩支小毛筆一起交給仁權。仁權接著毛筆,說:「厚琨下個月,就用爺爺送的毛筆來開筆吧!」 楊銳笑著說:「你比我小三歲,兒子就有四歲了,我去年才成的家,抱兒子還不知要等哪一天哩!」 「不用急。」仁權笑嘻嘻地說,「明年,你夫人一定會給你生一個大胖兒子!」 仁權雖是大家公子,或許是自小喪母的緣故,並沒有嬌生慣養的紈絝習氣,對人一向以禮相待,因楊銳是父親的得意弟子,故對他又較別人更為親切。這句話說得好,楊銳高興得大笑起來。 仁權看完信後,兩個青年學子又就闈賭談到越南戰事,談到兩廣的風土人情,興致濃烈地談了大半夜。看看將近三更了,仁權說:「明天,你先休息一天,我也做點準備。後天,我陪你一起去看伯父,我也有兩三個月未去了,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如何。」 仁權願意陪著一起去張之萬家,這真是太好不過的事了。這一路上海船奔波,也的確是疲乏困倦,明天是得休整下。楊銳謝過仁權的好意,在先前住過的客房裡,很快便進入自離廣州來的第一個安穩夢鄉。 第三天在仁權的陪同下,楊銳拜訪了張之萬,將張之洞的信及在廣州所準備的文件交給了這位年邁的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又詳詳細細地將張之洞不得不開闈賭的苦衷敘說了一遍。 張之萬說話不多,當楊銳問要不要給醇王呈遞~份文件時,他想了想說:「留下一份吧!」 從張之萬家裡出來後,仁權又陪著楊銳去拜訪閻敬銘。閻敬銘認真地聽完楊銳的稟報後,對仁權說:「你父親有胡文忠公的辦事氣魄,胡文忠公九泉有知,當為後繼有人而欣慰。你可以告訴你父親,我會盡力想辦法的。」 仁權連連致謝。 楊銳在仁權家住了下來。他要等待張之萬帶給他關於此事的答覆。他還要利用這段時間四處拜訪同鄉和熟人,盡可能地多瞭解一些國事動態。而在杏花胡同的張之萬家,七十多歲的老軍機這幾天一直在為堂弟惹出來的亂子思量著善後之策。 高鴻漸是李鴻章的代言人,張之洞信上說的不錯。易果信這個人,經過打聽,也已經弄清楚了,他原來是翁同龢的學生;如此看來,翁同龢也是反對闈賭這件事的。 李鴻章與清流有宿怨,這是天下共知的事實。他示意別人攻訐張之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翁同龢也來反對張之洞,這卻在意料之外,而這個翁同龢,又的的確確是不可得罪的人。想到這一層,白髮蒼蒼的老哥真的為堂弟捏出一把汗來。 翁同龢是朝中一位非同尋常的大人物。他的不尋常,首先是他有顯赫的家世。 翁同龢的父親翁心存道光二年通籍,先後做過鄉試主考和學政。後人值上書房做過咸豐皇帝和恭王、悖王等人的師傅,歷任工部、戶部尚書,拜體仁閣大學士,晚年又授讀同治皇帝。帝師宰相,這是普天之下讀書人的最高追求,翁心存都做過,可謂榮耀至極。翁同龢的長兄翁同書,官至安徽巡撫,因省垣失守而削職。次兄翁同爵,也曾做過督撫。更有趣的是,就在翁同書削職不久,其子翁曾源又高中同治癸亥科狀元,這一科的探花正是張之洞。翁同龢的不尋常,更在於他自己的非同凡響的仕宦經歷。翁同龢二十七歲時中了咸豐丙辰科的狀元,一直在京為官,先後任過翰林院侍講、國子監祭酒、內閣學士、戶部侍郎、刑部和工部尚書。光緒八年進軍機。光緒十年,隨同奕沂倒臺而退出軍機處。從同治六年起,翁同龢便充當同治帝的授讀。一直到同治帝親政時為止。因授讀有功,被賞賜頭品頂戴。光緒帝登 基時,慈禧又命他進毓慶宮授讀光緒帝。十年來,翁同龢與光緒帝結下親密的情誼,朝野上下都說翁同鑠與皇上,名為君臣,情同父子。故去年他雖從軍機處退出,依然在毓慶宮行走。慈禧也很信任他,清朝文武都看重翁同龢與皇上的這份情誼。一旦皇上親政,他的地位就不是任何人可比得上的。 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誰能忽視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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