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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法國則不斷地向越南加強軍事部署。老將尼格裡任總指揮,頻頻向清軍挑起戰事,試圖憑藉強大的國力和精良的軍事裝備,把所有北圻的清軍趕回關內,讓越南北部成為法蘭西的殖民地。孤拔統率的海軍進犯臺灣,其戰略目的仍是配合越南。這一點,經馮子材一針見血地指出後,張之洞也越來越看清楚了。他上疏朝廷,明確指出,儘管法國在東南海疆挑起事端,而其用意卻在越南,故振全域在爭越南,而爭越南又在此數月內。

  辜鴻銘不負所望,從滙豐銀行借來了一百萬洋款,張之洞用這筆洋款迅速從洋人軍火商手中購買槍炮彈藥,同時在軍餉上也儘量滿足前線將士的要求。又接受辜鴻銘的建議,在香港定購大批西方報刊,派專人每天送到廣州督署,由他翻譯,擇其重要者,送給總督,以便從西方報載中掌握法國的軍事動態,為越南戰爭提供訊息。

  十一月,法軍七千人在遠征軍總司令波裡指揮下,大舉進攻豐谷,王德榜大敗,向蘇元春求救。蘇元春竟然按兵不動。半個月後,法軍又大舉進攻穀松等處,王德榜也坐視不救。蘇元春無奈退兵威埔。張之洞得知此事,對蘇元春、王德榜的行為甚是惱火。他一面上疏朝廷,一面任命馮子材為幫辦廣西軍務,以便讓馮取得僅次於潘鼎新的軍事調遣權。十二月,法軍乘連敗清軍中路、東路的兵威進攻諒山。潘鼎新既已失去中、東兩路的屏障,西路楊玉科又戰死沙場,遂丟掉諒山倉皇逃命。逃跑途中,從馬上摔下來,跌斷左手。他又羞又急,從諒山逃到幕府,從幕府逃到憑祥,又從憑祥逃到龍州廳,驚魂尚未安定。法軍攻陷諒山,又佔領鎮南關,將一座數百年的雄關徹底摧毀後才退出。關內關外難民,跟著逃兵一起沿著北江流竄。廣西全省大震。

  朝廷對潘鼎新這種棄城而逃的行為非常憤怒,立即下令撤職嚴辦,並命廣西按察使李秉衡護理桂撫一職,擔當起統領越南北圻一帶的重任。

  諒山丟失,固然給越南戰局帶來極大的不利,但天下事禍福相依,因潘鼎新的革職導致李秉衡的上任,又給局勢帶來新的轉機。

  李秉衡是清末官場上不多見的清廉能幹之員,雖是捐納出身,卻操守甚佳,早在做府縣官員時,就有「北直廉吏第一」之譽。張之洞欽佩李秉衡這種為官之風,他以晉撫身分向朝廷推薦了一批人才,李秉衡也列在其中。

  經張之洞的推薦,李秉衡很快便擢升為浙江按察使,隨即乎移廣西。李秉衡感激張之洞的知遇之恩,張之洞也對李秉衡格外信任,二人之間相處融洽。

  就在朝廷任命下達的同時,張之洞也給即將出關統兵的李秉衡一封急信。信上說,這兩個月來越南戰局惡化,關鍵在於各路統領不能協調合作,而這種局面根本原因又出在潘鼎新的身上。潘鼎新德不能服眾,才不足以制敵,希望李秉衡以前車之覆為鑒,將越南北圻的軍事總指揮權交給馮子材,由馮全權督辦關外軍務。

  張之洞對李秉衡說,如今的局勢,與咸豐十年江南大營潰敗時差不多。當時朝廷為了挽回敗局,不得不將東南事權委之于曾國藩一人。眼下馮子材、劉永福都是可獨當一面的人。為此,他為前線謀畫一個大的戰略部署:東西兩線合作用兵,東線諒山委之于馮子材,西線宣光委之于劉永福。

  這時候,馮子材的心情正頗為抑鬱。原來,潘鼎新既是巡撫,又兼廣西陸路提督之職。他被撤職後,朝廷任命蘇元春為廣西提督,卻並不按常例擢升他這個幫辦。六十八歲的原廣西提督看到四十歲的蘇元春位居他之上,心中甚是不快。

  李秉衡帶著張之洞的信,一到鎮南關,便去拜會駐在關外的馮子材。

  「老將軍,」李秉衡誠懇地說,「局勢危殆,關外各軍群龍無首,我雖奉朝廷之命護理巡撫在關外督戰,但其實不懂軍事,還請老將軍出面,挑起這副重擔。」

  馮子材冷冷地說:「蘇元春不是擢升廣西提督了嗎?這重擔自然由他挑,我不過幫辦而已。」

  李秉衡說:「蘇元春雖被升為提督,但他的聲望和能力畢竟不能與老將軍相比,王德榜在上次戰事中與他結了仇,現在如何會聽他的?王孝祺是淮軍宿將,資歷年歲都已在蘇元春之上,他

  也不會聽蘇元春的。至於劉永福,他早就說過,只服老將軍一人。」

  馮子材冷笑道:「既然這樣,又何必讓蘇元春占著廣西提督這個位置呢?」

  李秉衡見馮子材年近古稀,做過多年的提督了,如今還這樣計較名位,心裡雖不以為然,嘴上仍耐心地解釋:「三個多月前,老將軍尚未來越南,潘鼎新便已向朝廷推薦了蘇元春出任廣西提督。他是廣西人,在廣西辦了多年的團練,與廣西村寨頭領、土司交往頗多,也算得上一個地頭蛇,故而潘鼎新推薦他,朝廷也便接受了;但在越南做各路人馬的統帥,他顯然不夠資格,更不能跟老將軍比。老將軍二十年前就是提督了,還在乎這個官銜嗎?再說,與_個兒輩的人去慪這個氣,也不值。」

  李秉衡的這番話不無道理。馮子材想:我都快七十歲了,已致仕多年,還在乎職務高低嗎,只是心裡不順氣罷了!

  已是正午時候,他留下李秉衡在軍營吃午飯,彼此都不再談這件事。吃過午飯後,他安排李秉衡休息,自己也照例睡午覺。馮子材倒下後很快便鼾聲大作,書生出身的李秉衡面對著嚴峻的局勢心中焦急萬分,坐立不安。正在這時,軍中信使來到營外。李秉衡忙走出門,指著信使手中的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這是什麼?」

  信使答:「這是兩廣總督衙門發給馮軍門的信。」

  「噢。」李秉衡心裡想:又有什麼緊急軍情嗎?「你直接送給馮老將軍吧!」

  原來,信使送來的並不是緊急軍情,而是張之洞寫給馮子材的私人信件。信上說:上次在荔枝灣,老將軍說過要有制勝之把握,必須有統率各軍的權力,當時鑒於潘鼎新以桂撫在關外督軍的緣故,不便答應,只能在今後相機而動。現在潘已去職,蘇元春雖升為提督,但不負眾望,不能統轄各軍,廣西提督亦未有轄制關外各軍之權,我已請李護撫台恭請老將軍出面主持大計。時機已到,盼老將軍以國事為重,臨危受命,挽回大局,為華夏爭光。近日,外國報紙透露法國遠征軍中的一個重要消息,願老將軍切實把握。從敵人營壘獲取軍情,常常是出奇制勝的秘訣。老將軍用兵一生,自然比別人更深知此中道理。另紙附辜鴻銘翻譯的英國《泰晤士報》上的一則花邊新聞:法國遠征軍東線總指揮尼格裡少將貪戀女色,跟一個河內歌女打得火熱,居然將歌女從河內召來諒山相伴,軍中多有不滿。

  馮子材看到這則消息,一個想法突然冒出來,他仿佛從中看出打勝仗的苗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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