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 |
一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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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鴻銘等人剛出門,巡捕便進來報告:「粵海關道黃萬全求見。」張之洞叫巡捕帶他進來。 黃萬全進來向張之洞打個躬後,即從左手衣袖袋裡掏出一個五寸長兩寸寬的紅紙袋來,雙手捧上,說:「這是七、八、九三個月公費銀,三張銀票,每張三千兩,共九千兩,請大人過目。」 張之洞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是行賄嗎?光天化日之下,一個粵海關道竟然敢來總督衙門公開行賄,是這個道員膽子太大呢,還是把我這個制台太小看了呢?張之洞想到這裡,心裡一股怒火猛然升起。他拉下臉來厲聲喝道:「你這是幹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收回去!」 黃萬全瞪大著兩隻眼睛,茫然望著張之洞那張鐵青的長臉,托紅紙袋的手不由得抖了起來。「大人,您千萬別誤會了,職道沒有別的意思,這是粵海關的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張之洞想,這中間必有名堂,便將拉長的臉收回來,語氣和緩地說:「你坐下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萬全這才明白張之洞還不知這件事情,神色安定了許多。他坐下,將紅紙袋暫時又放回衣袖袋裡,悄悄地說:「大人原來不知道,容職道稟告,這是一樁已奉行十多年的成例了。早在同治年間瑞麟任兩廣總督時,因督署開支龐大,公款不夠,當時的粵海關道傅璨為總督分憂,每個月從關稅中提取一千兩銀子以補充開支,從此便成定例。不管誰做粵海關道,他都照樣上繳這些銀子,也不管誰做了粵督,都照樣接收;不同的是,這筆銀子是一年年增加,從一千到一千五,到二千。上年曾九帥來廣州後,他的開支更大,遂乾脆來了個每月三千,一季上繳一次。職道以為大人已經知道,故未說明,這是職道的不是,希望大人寬恕。」 張之洞想:總督衙門的開支不夠,就從粵海關稅中提取,這不明擺著是從國庫中揩油嗎?這樣明目張膽地侵吞國庫,居然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慣例,居然可以奉行十多年而無人告發,這國法紀綱到哪裡去了!常言道上行下效、上樑不正下樑歪。總督衙門可從海關稅中取錢,巡撫衙門便可以從鹽稅中取錢,縣衙門便可以從賦稅中取錢。這樣一來,豈不全亂了套?這個成例要廢除掉,不能再沿襲下去了!正要這樣對黃萬全說,轉念一想:一個月三千,一年便是三萬六,眼下唐景崧、馮子材新招的勇丁要軍餉,在越南的各支隊伍也望銀眼穿,大戰在即,銀子就是士氣,銀子就是勝利,剛才還在要辜鴻銘到香港去借洋款,為什麼這筆銀子不收下?既然已實行多年,這三千兩銀子從關稅中提出早已有了合法的途徑,就讓它這樣繼續吧,我張之洞今天就拿這筆錢去補充軍營好了。 「黃道。」 「職道在。」 「這筆銀子既已成十多年的定例,本督也不想改變。你就從這季度的九千兩開始,每季度上報一個冊子,交給督署軍需處,由軍需處作補充軍餉用。督署衙門的其他任何開支均不得用它,我今後還要專折向朝廷奏明此事。」 「大人清廉,職道欽佩,職道這就去辦。」黃萬全忙起身告辭。 黃萬全走了以後,張之洞想,還不知兩廣各級衙門這種陳規陋習有多少。本是違法行為,大家都這樣做,見怪不怪,就成為合法的了,真是豈有此理!他恨不得立即就來一個全面肅清官場風氣的舉措,但戰火彌漫,形勢逼人,眼下最大的事情只能是全力備戰,其他事,不得不壓一壓了。 是的,戰爭已是當前舉國關注的頭號大事了。 法國海軍六月攻打臺灣基隆失敗後,八月中旬,在司令孤拔的率領下,再次侵犯臺灣。法艦十一艘攻打基隆,又派出五艘進犯滬尾。當時這一帶的清兵僅三四千人,為全力保滬尾,不得不放棄基隆。法軍佔據了基隆這個臺灣北部的重要港口,並向四路擴大它的侵略領地,部署向臺北推進。臺灣巡撫劉銘傳不得不向他的老上司李鴻章請援。李鴻章卻只派遣劉銘傳留在大陸的老部屬一千五百餘人,坐英國貨船由台東登岸。這支軍隊對臺灣局勢的緩解幾乎不起作用。劉銘傳對此大為失望,他致電 李鴻章,再次告急。李鴻章回電劉銘傳:現在北洋只有快碰船二隻,斷不足以抵擋鐵艦的巨炮,即使派到臺灣來也無濟於事,只得請求朝廷另設他法。 閩浙總督左宗棠上疏朝廷,責問南北兩洋的兵輪為何坐視不救,應當立即開赴臺灣救急。於是朝廷命兩江總督曾國荃派出兵輪五艘迅速赴難。兩江水師統領吳安康率領開濟、南琛、南瑞、馭遠、澄慶五艘兵輪駛向臺灣海峽。行到浙江洋面,突遇九艘法艦。時大霧迷蒙,吳安康以寡不敵眾為藉口,令各艦駛人鎮海。結果馭遠、澄慶二輪為法艦所擊沉。南洋援台一事宣告失敗。正當臺灣局勢危急萬分的時候,幸而法國海軍中將孤拔病死澎湖,軍心受到影響,攻打臺灣的炮火逐漸淡了下來,臺灣才免于全島淪陷。 在越南北部,法國陸軍對清軍的進攻也在全面鋪開。經過三個多月的操練,唐景崧所招募的景字營開出鎮南關,協助劉永福駐紮宣光附近。經張之洞奏請,朝廷授劉永福記名提督,並加唐景崧五品銜。緊接著,馮子材在廣東招募的十八營子弟兵,也操練成軍,由他的兩個兒子相榮、相華分任左右翼長,由欽州、上思浩浩蕩蕩開進越南。古稀名將統率的這支七千人的新粵軍,給整個越南北部戰場注進一股強大的活力,駐紮關外的所有清軍莫不為之一振。 與此同時,廣東碣石鎮總兵王孝祺也奉張之洞之命,統率八營將士由梧潯溯西江,經龍州出鎮南關。王孝祺安徽合肥人,是張樹聲的小同鄉,也是張樹聲插起招軍旗的第一批鐵杆兄弟,二十餘年來跟著張樹聲轉戰南北,移功升至總兵。王孝祺驍勇善戰,卻也強悍任性,他跟吳元洛等其他淮軍將領一樣,原本壓根兒瞧不起無一天沙場履歷的文人張之洞。幾個月下來,他從張之漏對張樹聲和淮軍的一連串舉措中,看出新總督的才幹,也看 出此人雖不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卻有鎮撫全域的帥才氣度,遂樂意聽從命令,帶兵入越,再立新功。 這三支人馬共三十營一萬二千將士出關入越,無疑大大增加了朝廷在越南北部的軍事力量。 其實,朝廷早已在越南投入不少兵力。此時,廣西巡撫潘鼎新統帥兩營精銳新兵營駐紮在諒山城內。環繞著諒山的有三路人馬,分別為駐在谷松的中路蘇元春十八營,駐在南甲的西路楊玉科九營和駐在那陽的東路王德榜十營。這三支軍隊距諒山均只百來裡路程。此外,還有劉永福的四千黑旗軍。所有在越南北圻的朝廷軍隊加起來不少於三萬人,若是紀律嚴明,武器精良,指揮有方,這三萬人馬堪稱一支雄師勁旅,不但可以有效地抵禦法軍的挑釁,甚至可以將侵略者趕出北圻。可惜,事實不是這樣。軍紀散漫,武器低劣,是當時清末軍營的通病,出關入越的與在國內的,沒有什麼區別。更糟糕的是官銜最高、負有統帥所有在越軍營的廣西巡撫潘鼎新,是個徒有空名無真本事的老官僚,各路統領差不多都不買他的賬。馮子材的十八營子弟兵,入越後一直在鎮南關外徘徊著,要靜觀形勢的變化。他拒絕接受潘鼎新的調遣,潘鼎新也不敢指揮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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