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二十多年前那場彌漫全國的戰火,仍令他記憶猶新。他雖然沒有直接帶過兵,但身為地方高級官員,與當時帶兵的文武大員多有接觸,對他們的才幹長短都很清楚。可惜,當年的那些能征慣戰的將帥們,如今絕大部分已凋零故去,剩下的幾個也已老病不堪,再也上不了戰場。張之萬掰著指頭一個個地數,終於想起了兩個人。

  一個是當年威名赫赫的霆軍首領鮑超,因為戰功卓著,同治三年江寧打下後,他被封為子爵。鮑超不識字,為人粗豪,有一則笑話說,他封爵後衣錦還鄉,在四川奉節老家蓋起一座壯闊的府第。有個秀才跟他開玩笑,說,你這個房子蓋得跟宮殿一樣,皇帝的宮殿叫皇宮,你是子爵,你的宮殿就是子宮了。鮑超不知此人戲弄他,反而很得意地說,我是子爵,住的府第當然是子宮,麻煩你老兄給我題「子宮」兩個字,我要制一塊匾,把它掛在大門上。眾皆大笑。一個幕僚附著他的耳朵嘀咕了幾句,鮑超明白過來,瞪著眼睛對那秀才說,你在侮辱本爵!那秀才忙叩頭謝罪,鮑超居然也沒懲罰他。鮑超今年五十六歲,正在湖南做提督,身體還硬朗,請他出馬,對前線將士是個鼓舞。

  另一個是婁雲慶,湖南長沙人,十幾歲投軍,東征西討,軍功累累。現正做著正定鎮總兵,還不到五十歲,是當年一批大將中存世的最年輕的一個。此人最是合適。

  還有一點令張之萬欣慰的是,現正在廣東督辦軍務的兵部尚書彭玉麟乃湘軍元老,而鮑超、婁雲慶都是原湘軍的哨官。對於軍營來說,這層情誼非尋常可比。

  張之萬想,這兩件事都是大事,得趕快辦理。正在思忖著在什麼事情上,還可以再為堂弟援上一手時,他的眼睛突然被邸報上的一道奏章吸引過去。那道某禦史的奏章上講,徐延旭、唐炯的軍隊排斥越南境內的黑旗軍首領劉永福,這也是北寧、太原失守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位禦史建議重用劉永福,利用他久居越南的長處,收裡應外合之效。

  張之萬立時覺察到,這是一道很有識見的奏摺,可惜沒有引起太后的重視。他認為張之洞應該在此事上,吸取徐、唐前車之覆的教訓,要和劉永福取得聯繫,建立一種彼此融洽的關係,以此換來劉永福的傾力相助。但劉永福乃會黨出身,參加過長毛,又和越南的三教九流都有聯繫,背景很複雜。張之萬深知堂弟清流本色,是極不情願與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更何況現在身居制軍之尊,也不宜貿然與劉永福這類人聯繫,應該有一個人代

  替他去辦這種事才好。派誰去呢?

  張之萬左思右想,終於替堂弟想出一個人來,此人即桑治平。無論從本人閱歷才幹,還是從目前的身分來說,桑治平都是最好的人選。

  他拿起筆來,給張之洞回一封信,將自己的這些思考告訴堂弟,盼望他在中國與法國的這場糾紛中,發揮中流砥柱的作用,為朝廷,也為他這個老哥的臉上爭來光彩。

  正在這時,世鐸進來,親自轉達醇王的口諭。張之萬高興地說:「我正要去晉謁王爺哩,過會兒就去。」

  說著,把世鐸請到客廳,細細地向他詢問上午太后召見的情形來。二人正談得興起,家中僕人進來報告:「賢良寺今日張燈結綵,準備迎接左侯下榻。」

  左侯即爵封二等恪靖侯的左宗棠。上個月,左宗棠奉旨將兩江總督一職交給曾國荃,以東閣大學士的身分入閣辦事。左宗棠雖已高齡七十二歲,體弱多病,然豪雄之氣仍不減當年,面對法國人的囂張氣焰,他多次上疏請纓。張之萬對這個素有常勝將軍之稱的老朋友十分景仰。猛然間,一個想法跳入腦中,他興奮地對世鐸說:「左侯進京,此乃天助我們成事!」

  「此話怎講?」世鐸尚不明白內裡。

  張之萬說:「軍機處六人,沒有一人帶過兵,眼看與法國人這場戰爭不可避免,一旦打起來,調兵遣將,籌餉謀畫,便是軍機處的第一件大事,我們于此都是生手。何不請太后調左侯入值軍機,借助他的聲望和經驗?他肯出力,您這個領班就好當多了。」

  世鐸喜道:「你這個提議好!今夜我們一起與醇王商量,明日啟稟太后。」

  張之萬笑著說:「左侯入軍機,軍機添虎翼。明日我們軍機處全班啟奏太后,務必說服太后,將左侯請進軍機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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