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 |
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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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法國咄咄逼人的軍事進攻,中國政壇上關於戰與和爭論激烈,朝廷舉棋不定。 在對外交往中,張之洞一貫主張強硬,不願示人以弱。越南本是中國的藩屬國,法國仗勢將其納入自己的管轄之下,已是欺我太甚,現在又派重兵驅我駐紮在越南的軍隊,這更是公然挑起了戰爭。法國理虧在先,我們應該捍衛自己的尊嚴,奮起迎戰! 早在去年海軍攻陷東京時,張之洞便在太原向朝廷拜發了一道《越南日蹙宜籌兵遣使先予預防折》,重申中國古代「守四境不如守四夷」的邊防策略。看完這一大堆文牘後,他更認識到非戰不能遏制法人的貪欲,非戰不能保衛雲南、廣西邊境的安寧。他決定立即向朝廷申明自己的態度,並為太后、皇上貢獻自己的越事謀略。 他召來桑治平、楊銳、楊深秀等人,要他們在撫署連夜閱讀朝廷寄來的所有資料,明天上午和他們一起探討越戰方略。 這天夜裡,張之洞的臥房裡燈火亮了大半夜,他在苦苦地思索著對付法國侵略者的辦法。 次日上午,巡撫衙門寬大的花廳變成了激烈熱鬧的議事廳。楊銳少年氣盛,對老師主戰的態度全盤擁護。三十剛出頭的楊深秀熱血熱腸,對朝廷的萎靡不振深為不滿。他亟望通過這次對越用兵,能使朝廷洗去暮惰,振作聲威。老成穩健的桑治平則為之提供了不少計慮深遠的良謨。最後,張之洞決定同日給朝廷上兩個摺子。 一個摺子定名為《法釁已成敬陳戰守事宜折》。從出兵越南、封贈劉永福、備戰兩廣、防衛天津四個方面提出策敵情、擇戰地、用越民、務持久、籌餉需、備軍火等十七條具體措施。這個摺子,他叫楊銳先起草。 另一個摺子定名為《法患未已不可罷兵折》。這個摺子詳述儘管前方暫處不利,但我終究會取勝,務須立足堅持,不可輕言罷兵。宜增兵越南,備守海疆,激勵士氣。張之洞將此折交楊深秀起草,並特別指出,這道摺子是針對主和一派而上的。 大家在一起吃中飯時,張之洞的腦子裡又浮起一個想法。他對桑治平說:「你去告訴那個洋教士,就說我今天下午有事,不能和他繼續談話了,改日再說吧!」 桑洽平沒做聲。過一會兒,他說:「洋人辦事很講信用,約定的事情,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作改動。你這是第一次與洋人約會,最好不要改約。不知你有什麼事,是否可由我來替你代勞?」 張之洞說:「我一直在想越戰這件事。太后很聽李少荃的話,恭王更是事事照他的意思辦,一遇到與洋人發生衝突,李少荃不是讓,就是和,這次他又是這個態度。太后有血性,不願在洋人面前示弱,但經不起李少荃的巧辯和恭王的勸說,最後還是會聽他們的,以和讓完事。我想再上個附片,勸太后聖心獨斷,不要聽旁人的無識之見。」 桑治平說:「你這個擔心是有道理的。我說句不恭的話,太后畢竟是女流之輩,氣魄不足,想起每一次與洋人打仗最後都是輸的往事,很可能就沒有信心了。你上這個附片是很有必要的。這樣吧,今天下午你還是按原計劃去見李提摩太,附片由我來先起個草。你看如何?」 「也好。」張之洞想了一下說,「我想好了幾句話,你在附片中用上。」 「行,你說吧!」 張之洞仰起頭,半眯著眼睛,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太后斷之于上,召見恭王、醇王贊助於下,聖意主之,中外諸大臣行之。朝廷於樞臣,但責其謀劃盡心不盡心,而不必計敵之強與弱;於督撫將帥,但責其戰之力與不力,而不必責其戰之勝與敗。不論一事之利鈍,但論全面之得失,然後上下內外文武軍民同秉一心。」 「心定則氣壯,氣壯則力果。」桑治平禁不住接了下來。 「對,接得好!」張之洞高興起來,又加了一句,「心定則神閑,神閑則智出。」 桑治平笑道:「這兩句將會成為警句,廣播人口。」 張之洞勁頭更足了,又想起了一句:「主餉主兵,任謀任戰,各竭其能,各效其力,十八省合為一身,南北洋聯為一氣,人謀既和,天道佑之,正義之師,終將獲勝!」 「就用這句話結尾。」桑洽平起身說,「你放心,剛才這些話我會全用上,太后會被你的這番信心感動的。」 李提摩太很守時,約好的未初二刻,他一分不差地就來到了巡撫衙門。與上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提來一個小鐵皮箱子。 張之洞指著鐵皮箱問:「你這裡裝的是什麼?」 「裝了幾件小玩意兒。」李提摩太笑了笑說,「昨天大人問我英國是如何富強的,我說主要靠的科學技術。今天我想就科學技術上的兩個最大成就,用小實驗來具體說明下它的原理,想必 大人會因此對英國的科學技術有更深刻的印象。」 這個洋教士要實地演習,真是太有趣的事了,常言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對於泰西各國發達的科學技術,太原城各大衙門的官員和自己一樣,也都是聽得多見得少,至於原理,則絕對都是一竅不通的。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何不多叫幾個人一起來看看! 「先生,你準備演習些什麼?」 「我準備給大人做兩個實驗,一個是蒸汽機,一個是電。我們英國就是靠的這兩樣東西創造了無窮無盡的財富。」 「好。」張之洞說,「你暫時到小客廳裡休息休息,喝喝茶,我打發人立即把太原城幾個大衙門的官員都請來,一起來看你的實驗如何?」 這是李提摩太求之不得的事,他正好借此結識山西省的各大官員們,提高自己在他們眼中的身價,這對於今後在山西傳教辦實業做生意,都是極為有利的。他忙說:「謝謝大人的美好安排,我可以在小客廳先做些準備,讓各位大人老爺看得更好些,請大人給我派一個幫手。」 張之洞叫來一個衙役去協助李提摩太,然後吩咐巡捕立即派人分頭通知藩司衙門、臬司衙門、糧台衙門及太原知府衙門,叫他們火速來此,有要事相商。 巡捕遵命出去後,他放心不下上午所議的大事,便離開大堂去花廳,看看正在那裡擬稿的楊銳、楊深秀。 聽說是因為一個洋教士進了撫署,才有了撫台大人的急召,各大衙門的正堂心裡想,多半是哪裡出了大教案。這些年來官員們最怕的一是出教案,二是與洋人打交道,一旦與這兩件事沾上了邊,總有受不完的窩囊氣。洋人在你面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你得在他面前低聲下氣;老百姓見你昧著良心袒護洋人,罵你是漢奸、二毛子,你也得受;上司更怕洋人,見你給他添了亂子,罵你混帳無用,你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世上還有比這更窩囊的事嗎? 這些靠烏紗帽過日子的官員急急忙忙坐上轎子,向撫台衙門奔去。不一會,藩司易佩坤、臬司方溶益、糧道薄德文和剛擢升為太原知府的馬丕瑤便都到齊了。 等眾人坐定後,張之洞將李提摩太喚了出來。眾官員見這個碧眼隆准的高大洋人,卻穿長袍馬褂,腦後還懸了一條烏黑長辮,都先自三分詫異。 張之洞笑著對各位介紹:「這位是從英國來的李提摩太先生,在中國住了十五六年,在我們山西也住了好幾年。他的中國話說得好,還會說山西土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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