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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第五章 清查庫款

  回到太原城的第二天,馬丕瑤便向張之洞稟報,初步清查光緒三年、四年、五年的賑災款項,三年間便有三十余萬兩銀子對不上數,懷疑是當年主持賑災的藩司葆庚和主要經辦者王定安貪污中飽了,但苦無確鑿的證據。下一步的清查如何進行,請撫台拿個主意。

  下午,葆庚也特為過來,說已與祁家說好了,祁家父女都同意,是不是就叫他們父女到撫台衙門來見見面。馬丕瑤的稟報讓張之洞對葆庚、王定安很是反感。他甚至後悔不該與他們同游晉祠。張之洞冷冷地說了一句「此事不要再提了」後,便不再理睬葆庚,將葆庚弄得十分沒趣。

  張之洞為清理庫款事苦苦地思索著。

  夏天到來時,春蘭帶著唐夫人生的次子仁梃、王夫人生的小姐準兒,以及柴氏帶著燕兒都來到太原。桑治平在緊靠巡撫衙門的一條小街上,賃了幾間房子安置家小。大根夫婦則帶著仁梃和準兒,與張之洞同住衙門後院。從此,早晚冷清的第一衙門,開始有了勃勃生氣。

  桑治平做了張家的真正西席。仁梃聰明好學,並不要老師多操心,他仍可以分出不少心力來替張之洞辦公事。

  為張之洞的誠意所感,佩玉也來到太原做準兒的琴師。張之洞甚是高興。準兒活潑伶俐,佩玉喜歡她。佩玉和善親熱,準兒也愛她。兩人很快便相處融洽。

  近年來,因王夫人的陡然去世,悲寂常常襲擊著張之洞的心,空閒時他思念得最多的便是遠在北京的兒女。長子仁權已成家自立,他較為放心。次子仁梃畢竟是個已有十歲的男孩,學業是其生活中的全部內容,有良師在教導,他也可以放得下心。最讓他牽腸掛肚的便是這個小準兒。嬌弱的女孩,這麼小就失去了母親,這是她人生的最大痛苦,雖有春蘭在生活上予以照顧,但誰去撫慰她那顆受傷的幼小心靈?誰去充當她閨房中的教師呢?張之洞為此而深深地憂慮。現在好了,佩玉來了!她倆似前生有緣似的,彼此親密無問。聽到後院裡不時傳出的佩玉和準兒的歡悅笑聲,張之洞的心裡十分寬慰。

  這時,一道上諭遞到太原巡撫衙門:戶部尚書著閻敬銘補授。又命張之洞將此諭火速遞到解州書院,督促閻敬銘毋再固辭,速來京履任。張之洞看到這道上諭,心裡歡喜無盡。

  他首先感到欣喜的是太后畢竟有見識,不像以往只讓閻敬銘恢復侍郎原職。倘若依舊是從二品待遇,說不定那個倔強的老頭子仍然會堅辭不受。如此,將令他這個傳旨者十分難堪,兩邊都不好交代。張之洞感激太后給了他很大的面子。

  最使張之洞欣慰的是,閻敬銘授的是戶部尚書。山西窮困。銀錢拮据,凡辦大事,都要得到戶部的關照才能行得通。自己過去曾力主閻敬銘出山,這次又傾心接納。這些,老頭子豈能不知?今後又豈能無視?子青老哥所說的靠山,這真是一個天緣湊泊的好靠山!

  張之洞想到這些,心裡興奮不已。而眼下閻敬銘對清庫一事,也正好能幫得上忙。光緒三年,閻敬銘以工部侍郎的身分,來太原協助巡撫曾國荃賑災。以他的精明老練,必定對當時賑災款的集散,心中有一個大致的脈絡,應該向他請教!說不定藩庫清查之事,靠的正是此老的鼎力相助。

  他將去解州的重任再次交給桑治平,要他說服閻敬銘取道太原進京,並一路好好陪伴護送前來,他要親自把盞為久蟄荒野的大司農餞行。

  經過二十餘天的長途跋涉鞍馬勞頓,桑治平一路護送閻敬銘,來到了離太原城只有七十裡路的榆次縣。除他們二人及閻敬銘的一個遠房侄孫外,同行來到榆次的還有一個人。此人名叫楊深秀,字漪郵,本省聞喜人,今年三十三歲。十年前楊深秀即考中舉人,第二年會試告罷。楊家乃聞喜大戶,家資饒富。楊父遂出錢為兒子捐了一個刑部員外郎。這是個空銜,楊深秀依舊在家中讀書。他嚮往的是兩榜正途出身。

  光緒三年,眼見鄉親們受苦受難,楊深秀心中不忍,遂廣開粥廠救濟災民,又拿出鉅款來購買藥材,施捨給貧困的病人。楊深秀因此而善名遠播。此時閻敬銘正奉旨賑災,便聘請楊深秀來太原與他共襄大事。

  楊深秀為人正直又精細。災情嚴重,百姓身處水火之中,山西官場卻有不少人利用權勢,侵吞錢物。楊深秀對此憤恨不已。他和閻敬銘談起此事,閻敬銘也同樣憤恨。得到閻的支持後,楊深秀暗中記下一份詳細帳目,以備他日所需。賑災完畢,閻敬銘離開太原來到解州書院。不久,楊深秀也回原籍繼續讀書。聞喜與解州相鄰,楊深秀時常到解州書院,向閻請教學問。談起官場的腐敗,談起國家的積貧積弱,談起人心的不古,這兩個年紀相差三十餘歲的師生,有許多共同的感慨。

  桑治平向閻敬銘談起清查局所面臨的困難,閻敬銘想起了楊深秀,遂邀之一道去太原。楊深秀素慕張之洞大名,欣然同意。

  傍晚時分,閻敬銘一行剛進城門,便見一個低級官員裝束的人走上前來。桑治平笑道:「郭巡捕,你幾時來的?」

  郭巡捕說:「前天接到桑先生的信,撫台大人昨天便到了榆次。卑職今天在城門邊恭候一天,終於把你們盼來了。現在就請閻大人和桑先生等一起去縣衙門。」

  閻敬銘聽說張之洞親來榆次迎接,頗出意外,對桑治平說:「張大人公務繁忙,還這樣客氣,令老朽不安。」

  桑治平說:「張大人對丹老十分欽佩,若不是公務繁忙,他是要親去解州的。他早就跟我說定了,要我到太谷時給他一封信,不管多忙,他都要親來榆次迎接,以表示他的仰慕之情。」

  閻敬銘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

  說話間,不知不覺到了榆次縣衙門口,張之洞帶著羅縣令、何主簿等一班官吏迎上前來。桑治平從中作了介紹。

  張之洞向閻敬銘作揖道:「久仰丹老聲威,不勝傾慕。」

  閻敬銘回禮道:「張大人親來榆次相見,愧不敢當。」

  張之洞說:「丹老四朝元老,中興功臣,之洞未去解州相迎,已是不恭,尚望丹老鑒諒。」

  說著,又向閻敬銘介紹了榆次縣的一班官員。閻敬銘指著楊深秀說:「這位是聞喜縣楊深秀漪村孝廉,光緒三年協助我在山西辦賑務,是一個仗義疏財極有血性的漢子。」

  張之洞一聽楊深秀辦過賑務,眼睛一亮,忙問:「楊孝廉是陪同丹老一道進京的嗎?」

  閻敬銘說:「不是,我特地帶他到太原來見你的。」

  張之洞轉臉對楊深秀說:「楊孝廉請在太原城多住幾天,鄙人有要事請教。」

  楊深秀說:「治下久聞大人盛名。大人巡撫三晉,此乃三晉父老之幸,治下願為大人驅馳。」

  羅縣令笑著招呼:「請丹老、張大人及各位一道入席吧,大家酒席上再暢談。」

  巡撫駕到縣城,這正是縣令獻殷勤的最好時候。閻敬銘進京去做戶部尚書,下榻此地,也是東道主一個巴結攀援的好機遇。兩件事湊到一起,豈不是天大的好事!羅縣令動員一切力量,清掃道路,打掃驛館,搜集佳餚,準備美酒,足足忙乎了兩天。今晚縣衙門的接風酒席辦得隆重豐盛:一桌主席,三桌陪席,舉凡山西省的好食品全都上了桌,加之滿堂大紅蠟燭,給宴會廳更增添許多熱鬧的氣氛。

  可是,六十五歲的主客生性儉樸,不習慣山珍海味,再加上旅途勞累,更沒有胃口,他只抿了兩口酒,動了幾下筷子,便閉口再不吃了。第一陪客也不是個大吃大喝的人。張之洞四十歲以前嗜酒好飲,常常喝醉。四十歲後因身體欠佳,也便節制不再多飲。於是,這場名為招待閻敬銘和張之洞的酒席,便成了榆次縣衙門大小官員們的聚餐。他們在陪席上頻頻舉杯,相互勸飲,大咬大嚼,狼吞虎嚥。

  張之洞看著這個場面,禁不住雙眉緊鎖。他對羅縣令說,明天要留丹老在榆次住一天,有要事商量,一切應酬全部罷掉,只需備點粗茶淡飯即可。羅縣令不好違背,只得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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