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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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後,張之洞見書房左邊牆壁邊擺著一長條書架,上面整齊地放著百餘冊書籍。比起張之洞的書房來,桑治平的書大概不及十分之一。書架旁邊懸掛著一張條幅,上面寫著: 夫大丈夫能左右天下者,必先能左右自己。曰:大其心究天下之物,虛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論天下之事,潛其心觀天下之勢,定其心應天下之變。 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柴廣恭錄明誠意伯劉伯溫先生語。 張之洞面對這張條幅沉吟良久,心裡想:宇宙間從大的範圍來看是天下,從小的方面著眼即吾心,這二者其實是一回事。想左右天下,必先得左右自心。劉伯溫是個大智者。他回過頭來問桑治平:「聽說柴廣是你的岳丈,柴家是柴榮的後人,是這樣的嗎?」 桑治平說:「你怎麼知道柴廣是我的岳丈?」 張之洞說:「我的一個布衣朋友前幾天特地來古北口拜訪過你。他叫吳秋衣,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那是個很有趣的人。」 「他在我的面前竭力推舉你。」 「他怎麼推薦我的?」 「他說你有管仲、樂毅之才。」 桑治平笑了起來:「我怎麼可以跟管、樂相比,一個江湖流浪者而已!倒是柴家的確為柴世宗的後裔。可惜也早已沒有鐵券丹書,淪為平民百姓了。」 說話間,側面牆壁上一幅水墨畫又引起了張之洞的注意:莽莽蒼蒼的燕山上,起伏著蜿蜒曲折的萬里長城,古北口高聳于畫面的左下角,雄偉的關樓淩空矗立,俯視著一望無際的關東大平原。 看到這幅畫,張之洞猛然想起醇王的囑託來。 「醇王爺聽家兄說過,兄台長於繪事,想請你為王府畫一幅古北口中堂。我看這一幅就很好,請你照這個樣子再畫一幅如何?」 提起醇王,二十年前密雲縣深夜拘捕肅順的那一幕,又浮現在桑治平的腦子裡。他本想斷然拒絕,但又怕張之洞難堪,便說:「這幅畫是好幾年前畫的,近年來我一直未拿過畫筆,技藝生疏了。過兩年吧,待我活活手後再畫吧!」 桑治平的那一段歷史,張之洞並不知道。他想這大概是出於文人的清高吧,他不願隨便給王府送畫,以避巴結之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遂笑著說:「好吧,這事以後再說。」 柴氏進來,向張之洞問好後,請他到廳堂吃飯。桑治平的獨生女燕兒也同桌吃。雖是山村野外,無京師的豪華闊綽,卻比京師的菜蔬新鮮爽口,尤其是幾碗燕山野味,則更是城裡所吃不到的。一頓晚飯吃得大家興致極高,張之洞與桑治平的家人也顯得親切隨便了。 吃過晚飯後,桑治平陪著張之洞遊覽了古老的關樓和前朝的行宮,又細細地看了看這段長城的建築。掌燈時分,二人重回書房,開始談及正題。 桑治平說:「接到你的信,知你蒙特別聖恩,擢升山西巡撫,先要向你賀喜。」 張之洞說:「不瞞老朋友,久屈翰苑,突然得到外放一方的聖命,我自然是興奮而深懷感恩之情。只是巡撫地位雖尊,卻也擔子沉重,不比在京師做言官史官,到底只是寫寫說說,不負實際責任。因此,奉命至今,心裡一直未曾安妥過。早就想來拜訪你了,只是因故延遲了時日。」 桑治平用心傾聽著張之洞的話,聽得出說的都是實話。他說:「誠如你所說的,一省巡撫的確擔子沉重,它直接關係到百姓的切身利害,要辦的都是有關國計民生的實事,不是能言善辯、引經據典就可以解決得了的。」 張之洞點點頭說:「你說得對,我所缺的正是辦實事的經歷。過去雖做過湖北、四川兩省的學政,那也還只是與書籍和士人打交道,錢糧刑名這些經濟大事並未著邊。你曾在家兄身邊做過多年幕友,富有經驗,我很想能隨時得到你的點撥。我也不繞圈子了,開門見山說吧,我這次到古北口,就是來敦請兄台出山,隨我去太原,幫幫我的忙如何?」 桑治平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繞開張之洞的所問,說:「前些日子我收到青帥從南皮發來的一封信。信上說你已蒙擢升,或將實授侍郎,或將外放巡撫。」 「噢!家兄這麼快就把我的事告訴你了。」張之洞頗為驚訝,「家兄信上還說了些什麼?」 「青帥信上說,」桑治平放下茶杯,「若實授侍郎則罷了,若外放巡撫,則希望我能為你佐幕。」 「你看,我們兄弟倆想到一起了。」張之洞懇切地說,「仲子兄,請你務必幫幫我的忙。」 「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呢?」桑治平面色凝重地思索著。 「你可以做我的幕府總文案。當然,這個職位事情多,煩雜,不一定會適合你。要麼,就不負任何實際責任,就作為我的朋友在衙門裡住著,幫我出出主意,當當參謀。不管你選擇哪種身分,我都按山西巡撫衙門前一任總文案的薪銀髮你雙俸,保證你一家老小無衣食之虞。」 桑治平笑了笑後說:「我並沒有和你一起辦過一件實事,平時所說的,都只是嘴上功夫。常言說得好,說的容易做的難,你憑什麼就這樣相信我?」 張之洞認真地說:「憑我們交往時我對你的瞭解,憑家兄對你的信任,也憑這次與你素昧平生的吳秋衣的舉薦。」 桑治平聽了這句話後,心中頗為感動。士為知己者死,就憑著這番真誠的相知,就值得出去幫幫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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