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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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誰斬首示眾呀?」隨著門簾掀開,一個音色甜潤的女人聲音傳了進來,接著一搖一擺地走進了慈安太后。她是特地來探望生病的慈禧的。「妹妹,什麼事惹得你生這麼大的氣?」 慈安其實要比慈禧小兩歲,按理她要叫慈禧為姐姐才對,但她是咸豐帝的皇后,而慈禧只是貴妃,在名位上要高出慈禧。慈禧只得委屈自己,叫她姐姐,自稱妹妹。 「姐姐,你幫我做主!」 一向剛強的慈禧,興許是在病中,也興許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見到慈安後,竟突然變得脆弱起來,一句話剛說出口,便刷刷流下眼淚來。 在慈安的記憶裡,只有辛酉年在熱河行宮,咸豐帝駕崩不久,肅順等八大顧命大臣不把兩個太后放在眼中,自行執政的那些日子裡,慈禧才十分傷心地流過淚,才有時深更半夜抱著慈安的肩頭痛哭,說過「你要替我們娘兒倆做主」的話,那以後近二十年的歲月裡,包括同治帝去世的悲痛時刻,慈禧都沒有這麼痛哭過。慈安大為驚愕。 「妹妹,什麼事,說出來,姐姐替你做主!」慈安心軟,見慈禧哭,她自己也邊說邊流起淚來。 「咱們剛才給老七府上送的一擔食品,午門護軍竟然不讓出宮,還踢翻了。姐姐您看,這午門護軍竟然欺侮到咱們的頭上來了,這還了得嗎?」慈禧邊說邊用手絹擦眼淚鼻涕,那模樣真的十分傷心。 「有這樣的事!」慈安也大為憤怒起來:護軍竟敢欺侮太后,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她嚴厲地問:「誰是今天當值的?」 「奴才在這兒。」劉玉祥忙彎下腰回答。 「把三順兒找來!」慈安命令。 「嗻!」 一會兒,李三順跟在劉玉祥的後面進來了。 「三順,你把午門的事情對兩宮太后說一說。」劉玉祥吩咐李三順。 李三順忙在兩宮太后的面前跪下。他見慈禧淚痕未幹,慈安怒容滿面,知兩位太后已被大大激怒,心裡很是得意,便繪聲繪色地把對劉玉祥說的話,又添油加醋地演說了一遍。 「真正是無法無天了!」 慈安氣得站起來,她也的確被震怒了。慈禧的禮物是在她的提醒下送的,這件禮物也可以看成是她們兩人共同的禮物。不給慈禧以面子,也就是不給她以面子。慈安一向懦弱,又無兒女,故對慈禧倚仗甚多。慈禧的兒子雖死,但現在的皇帝又是她的親外甥,今後當然會跟姨媽親,慈安還是處於弱勢。同治年代,慈安總是依著慈禧,讓著慈禧;光緒年代,這個做姐姐的依然得如此。以重懲幾個微不足道的護軍,來作為對慈禧的討好,應該說所費代價最低,何況這幾個護軍也的確情理難容! 「劉玉祥!」 「奴才在。」 慈安一字一頓地下達懿旨:「你到內閣去傳達我的旨意,要他們以皇帝的名義擬旨,命刑部立即拘捕午門護軍玉林、忠和、祥福,從嚴審訊懲辦,並將護軍統領交部嚴加議處。」 「嗻!」 劉玉祥和李三順興高采烈地退了出去,立即奔向內閣傳達兩宮太后的聖命。十一附子一片,請勿入藥第二天下午,刑部尚書潘祖蔭奉到聖旨,他展開恭讀: 昨日午門值班官兵毆打太監以致遺失齎送物件情事。本日據岳林奏,太監不服攔阻,與兵丁互相口角,請將兵丁交部審辦,並自請議處一折,所奏情節不符。禁門重地,原應嚴密盤查,若太監齎送物件,並不詳細問明,輒行毆打,應屬不成事體。著總管內務府大臣會同刑部,提集護軍玉林等嚴刑審訊,護軍統領岳林等著一併先行交部議處。 潘祖蔭細細地研讀上諭,體味旨意。聖旨上講的是值班護軍毆打太監,否定太監兵丁互相口角一說,口氣嚴厲,要重辦護軍及其統領。太監屬內務府管,午門護軍屬步軍統領衙門管,按理應是刑部會同內務府和步軍統領衙門一道審辦,但聖旨既否定護軍統領岳林的上奏,排除護軍統領衙門的參與,且已申明嚴懲護軍。顯然,聖意非常明確,此事責任在護軍,太監無過,刑部應當遵照這個意思去辦理。倘若是一個普通的只會奉旨辦事的刑部尚書,按此去辦就行了,保證能得到符合聖意的嘉獎。但清流党的第二號首領不是一個這樣的人。 中國歷史上曾有過不少太監把持朝政,干預國事,造成禍亂的現象,鑒於此,歷朝正直的大臣都主張對太監要從嚴管束,自己也從不與太監交往,明智的君主也知道整肅內宮的重要。滿人人關之初,是一個興旺發達的時期,順治帝曾為此專門鑄造了一個十三衙門鐵牌。 十三衙門即清初管理太監的機構。這個鐵牌上明文規定:「但有犯法干政,竊權納賄,囑託內外衙門,交往滿漢官員,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賢劣者,即行淩遲處死,定不姑貸。」這條規定後來便成為整個清代禁止宦官干政的家法。相對於前代而言,清代在抑制宦官干政這一點上做得還是比較好的。首先破壞這條家法的,便是那位敢於藐視祖制的葉赫那拉氏慈禧太后,安得海出宮被斬後,她並沒有吸取教訓,改過自新,而是繼續重用太監。梳頭太監李蓮英這幾年就甚得她的寵信,去年已升為五品大總管了。 慈禧為何重用太監呢?野史上說,作為女人,慈禧喜歡那些 閹割不乾淨的太監,因為他們身上還殘存著男人味。這種說法是想當然的。慈禧重用身邊的太監,其實也和歷代男性皇帝一樣,是因為她相信太監是自己的私人,可靠,尤其是利用他們來辦一些不能公之於眾的事情,最為穩當。 對於慈禧的這種行徑,朝廷中正派的官員們私下都有些議論,特別是那些激進的清流黨,更是對此痛惡不已。 憑直感,潘祖蔭覺得這樁鬥毆案,必定是太監失理在先,而慈禧又聽信了太監的一面之詞,借聖旨來發洩自己的滿腔怒火,同時也要借處理此事來樹立自己至高無上不可侵犯的權威。為了證實自己的分析,他親自提訊已被拘捕的玉林、忠和和祥福。提訊的結果,他的分析得到證實。 但內務府大臣恩良則要堅決按旨辦事。審訊不審訊都無所謂,玉林等人的陳述他根本就聽不進。作為內宮主管,恩良的這種態度是不難理解的.;。這是因為他不但要維護屬自己管轄的太監們的利益,他更要借此討好巴結他的頂頭主子——兩宮皇太后。在這種職務的官員眼中,向來是沒有什麼原則和國家的概念的。面對著這種棘手的案子和尷尬的局面,才華過人的潘祖蔭頗感為難。思索再三,他決定採取投石探路的方式。 .第一步先上一折,將提訊玉林等人的情況上報。摺子上詳細記錄玉林等人的口供,試圖讓兩宮太后瞭解事情的另一面,希望她們在兼聽之後能變得明白起來。潘祖蔭請恩良會銜,恩良拒絕,他只得單銜上奏。幾天後,他奉到朱批:不可偏聽一面之詞,應從嚴從速審結此案。太后們接過潘祖蔭投過的「偏聽」之矛,反過來又投向潘祖蔭本人,弄得這位刑部尚書哭笑不得。 無奈,潘尚書只得採取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的辦法,擬了一個懲處方案:護軍這邊,其頭目玉林責任較大,杖五百,罰去月俸三個月,祥福、忠和各杖五百;太監這邊,其頭目李三順責任較大,交內務府慎刑司責打五百,罰去月俸三個月,二愣子、小勾子各責打五百。 疏上,朱批責備刑部偏袒護軍,對玉林等人懲罰過輕。 潘祖蔭氣憤了。他在刑部衙門裡發牢騷:「既然刑部處置不當,皇上自己聖心獨裁好了,何必要借我們的口來說話!」 滿尚書文煜生怕因此得罪太后而丟掉頭上的紅頂子,他勸潘祖蔭:「伯寅兄,何苦為幾個護軍惹太后生氣。太后說輕了,咱們再加重點。」 文煜自作主張重新判決:玉林從重發往吉林充當苦差,祥福從重發往駐防當差,覺羅忠和從重圈禁三年。他也不給潘祖蔭過目,便以刑部的名義第三次上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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