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黑雨 | 上頁 下頁 | |
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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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會是個什麼團夥?」曾國藩一見張光藻進屋,便劈頭質問。 「回大人的話,天津水火會由來已久,向以手藝人及海河腳伕為其主要成員。」 「為何不取締?」曾國藩最恨民眾結夥成團,他認為這都是些不安本分者所為,只要有團夥,社會就不會安寧。 「回大人的話,水火會的人向來安分守己,沒有不軌情事,故未曾取締。」張光藻彎腰低頭回答,因恐懼,頭上臉上盡是虛汗。 「安分守己?」曾國藩冷笑一聲,「安分守己的人決不會結幫成派。這點都不明白,你如何能作百姓的父母官,怪不得天津鬧出這樣大的事來。」 「是,是!」張光藻更加害怕了,汗如雨下。「卑職失職,卑職失職。」 「我問你,誰是水火會的頭目?」 「大人進城的那天,跪著迎接的人群中,第二個站起說話的人,便是水火會頭目徐漢龍。」 曾國藩想起來了,那是個粗黑的中年漢子,講了幾點對教堂的懷疑,當時心裡還稱讚他說得有幾分道理。「這是個很可怕的人!」曾國藩立時想起了湖南的串子會、半邊錢會、紅黑會、一股香會以及湘軍中的哥老會,必須借這個機會取締它! 「當時那人講完後,身邊站起幾個人,自己承認殺了洋人,那幾個也是水火會的人嗎?」 張光藻想起劉矮子、馮瘸子和徐漢龍一起來知府衙門找過他,料定他們一定是一夥的,便說:「那幾個人也是水火會的。」 「冀巡捕!」曾國藩對著後門喊,冀巡捕應聲出來。」速到知府衙門傳本督之命,立即將水火會頭目徐漢龍及該會打死洋人的歹徒抓起來,取締水火會!」 冀巡捕答應一聲,轉身便走。「慢!」曾國藩叫住。「再叫馬繩武懸賞:有前來檢舉兇手的,不論是否屬實,賞銀五兩;依檢舉後拿到正兇者,賞銀五十兩!」 曾國藩想:取締了蠱惑人心的水火會,抓起了他們的頭目,又懸重賞獎勵,總會有貪利之徒出來告發,那時再順藤摸瓜,一定可以拿到一批兇手。他為自己斷然處理這事感到滿意。現在,他期待的是海河三具洋屍的案子,能被趙烈文破獲。 關帝廟一帶住的都是貧窮的小百姓:有做零頭生意的,有幫人傭工的,有撿破爛的,有撈魚摸蝦的,有沿門乞食的,有小偷小摸的,是天津城裡貧民區的一個縮影。這兩夜,好端端的關帝廟忽然鬧起鬼來。一早起來,人們便三五成堆,惶恐不安地議論著。 「五姥姥,您昨夜聽到了嗎?有個女人在河邊哭了大半夜哩!」 「聽到了,聽到了,我家姑爺膽子大,還偷偷地跑出門看了。那鬼牛高馬大,一頭黃髮披在肩上,邊哭邊訴。姑爺回來說,那女鬼八成是被砍死的洋婆子,都訴的洋話,他一句也沒聽懂。」 「五姥姥,三嬸子。」一個缺了條胳膊的男人開了腔,「不只是昨夜,前夜那個女鬼也在哭,哭的時間短些,我聽得清清楚楚。」 「這可怎麼得了!」五姥姥歎息說,「那洋女鬼冤魂不散,夜夜都會哭下去的。」 「光哭哭還好對付,就怕她找替身哩!」缺胳膊男人對著三嬸說,「據說鬼找替身,都找和她差不多的人。那女鬼三十多歲,她興許要找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你莫亂扯!」三嬸子剛好三十多歲,她很害怕。「她是洋人,總不能找中國人做替身吧!」 「找不到洋人,就只得找中國人了。」缺胳膊男人一本正經地說。三嬸子嚇得更厲害了。 「我看那天砍死這幾個洋人的不是好人,八成是瓦刀臉那號的惡棍。」五姥姥低聲地說,一邊用手指了指前面的那個小棚子。 「我看也不是好人,好人就不會搶洋人身上的金器。」三嬸子附和。「喂,他四叔,聽說衙門出了告示,告發一個賞五十兩銀子哩!那天有五個人,你何不去領了這二百五十兩銀子來,發筆大財呢!」 「我哪裡不想啊!」缺胳膊男人說,「不敢呀,水火會的人知道了,我吃飯的傢伙就搬家了。再說,那五個人我也不認得。」 「唉!」五姥姥長歎了一口氣。「殺洋人,也要殺壞洋人,過路的洋人無緣無故地被殺,也是冤枉,難怪她要哭,也不知要哭到哪時去,以後沒有安寧日子過啦。」 「老奶奶,抓住兇手,為她報了仇,她就不再哭了,地方也就會安寧了。」一個生人插了話。 五姥姥回頭一看,身後站了一個白白淨淨的中年男子,腰間掛了一個大葫蘆。五姥姥大喜:「您是郎中先生吧!我的外孫子肚子痛兩天了,昨夜又哭了一夜,早一會子才合上眼,勞您駕瞧瞧。」 「行哇,您帶路吧!」 郎中跟著五姥姥走了十幾步路,來到一間用破板爛樹皮拼湊的屋門前,五姥姥剛一推開門,床上的小外孫就張口大哭起來。五姥姥忙走到床邊,揉著孩子的小肚皮,心疼地說:「好乖乖,別哭,姥姥給你請來了郎中,吃藥就好了。」 郎中走到床前,摸了摸小孩的肚子,又摸摸額頭,叫他伸出舌頭看看,笑著說:「姥姥,不要緊的,孩子肚子裡有蛔蟲。我這裡有現成的丸子,您倒碗水來,哄孩子吃兩粒,就會好。」 說著從袖口裡取出一個紙包來,從紙包裡拿出兩粒白色丸子遞給五姥姥。五姥姥哄著孩子就水吞下。果然,孩子不喊肚子痛了。五姥姥輕輕揉著孩子的小肚皮,孩子在姥姥的懷裡慢慢睡著了。 郎中說:「我再給您四粒,您中午、傍晚還給孩子吃兩次,每次兩粒,肚子裡的蟲就會都打下來,再也不會鬧肚子痛了。」 五姥姥感激地說:「太謝謝您了,您要多少錢?」說著,從床上席子底下摸出一個黑布包來。 「老奶奶,這藥值不了幾個錢,送給您吧!」 「這怎麼行呢,您真是好人呀!」五姥姥很感動。「我燒碗茶給您喝吧!」 「老奶奶,別忙,我坐坐就走。」 五姥姥拿起一隻未完工的鞋底,陪著郎中坐在門邊。 「請回老奶奶,你們剛才說的女鬼哭的事,真有嗎?怪嚇人的。」郎中問。 「怎麼沒有呢?」五姥姥嚴肅地說,「教堂那邊打死的洋人不冤,那些洋鬼子該死。這幾個洋人,說良心話,是冤枉;人死了,身上的金鏈子、金戒指都被搶了。」 「老奶奶,打死洋人的那幾個人,是什麼樣的人。」郎中問。 「都是些混子小,十幾二十歲的人,不是附近的,我們都沒見過。」五姥姥一邊納鞋底,一邊回憶著。 「老奶奶,這附近有人認得他們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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