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四三


  程學啟指揮四壘的人沖出石壘,這時曾國荃指揮湘勇發起了第二次進攻,一陣炮彈槍子後,湘勇又向石壘奔來。劉瑲林揮起黑旗,強大的炮子壓住了湘勇的推進。曾國荃氣得大罵:「程學啟這個王八羔子,還不動手,看老子以後不剮了他!」回過頭來大叫,「把穆老三押過來!」一個親兵把穆老三推到曾國荃面前。曾國荃的大砍刀架在穆老三的脖子上。穆老三嚇得面如死灰,雙膝發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九爺饒命,饒命!」

  「你這混蛋王八蛋,程學啟為何還不動手?你想耍弄老子?!」

  穆老三結結巴巴地說:「九爺息怒,程學啟他,他親口說,說的,他在壘中內,內應,請九爺稍,稍等一會。」

  就在這時,從前面山坡傳來一陣炮響,彭毓橘興奮地說:「九帥你聽,這是程學啟的炮!」

  這的確是程學啟從劉瑲林背後打出的冷炮。這一陣炮聲響過後,太平軍躺倒了一大片,大家都驚恐萬分,不知出了什麼事。劉瑲林怒問:「是哪裡打的炮?」身邊親兵答:「侯爺,像是從四壘那邊打來的。」劉瑲林怒吼:「程學啟他發瘋了,火炮朝自家人打!」話音剛落,又一陣炮子打來,火星在劉瑲林腳底濺起。曾國荃狂笑道:「弟兄們,長毛內部打起來了,我們沖啊!」

  湘勇個個勇氣倍增,狂呼亂叫地向石壘沖去。當劉瑲林確知程學啟已臨陣叛變時,氣得五臟六腑都要燒出火來,不得已分出一半人來對付背後。

  前面湘勇有恃無恐地沖來,後面炮子殘酷地射出,可憐四千餘名太平軍,一個個含恨倒在血泊中。劉瑲林堅持著,眼看人都死光了,只得帶著身邊的一百多名親兵轉過臉來,向關內沖去。誰知程學啟指揮著一陣炮子打來,劉瑲林晃動了幾下,終於倒下了魁梧的軀體。

  集賢關四千精銳的覆沒和程學啟部的叛變,使安慶守軍的鬥志頓時減去了一大半。就在士氣萎靡的時候,彭玉麟奉曾國藩之令,率領所部內湖水師由南門碼頭上岸,抬著數百條戰船奔向菱湖,將船放入湖中,向菱湖十八壘發起猛攻。這一天,天老爺有意給太平軍作難,大雨如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湖水暴漲,沿湖石壘浸水達兩尺多深,火藥全被泡在水中,火炮、抬槍都啞了。彭玉麟借著天時,乘集賢關大捷的銳氣,血戰一日一夜,將菱湖十八壘全部摧毀,鞏天侯張潮爵趁亂逃跑了。第二天淩晨,菱湖上漂浮的太平軍、湘勇的屍體,幾乎遮蓋了半個湖面。

  隨著集賢關、菱湖的丟失,安慶城徹底孤立了。城內人心浮動,天天都有成批人出來向湘勇投降。曾國荃決定七月十五日向安慶發起總攻,曾國藩制止了。他以神秘的口吻對九弟說:「王闓運上月來信告訴我,欽天監奏,今年八月初一日,日月及水火土木四星俱在張宿五、六、八、九度之內,金星在軫,亦尚在三十度之內,這是日月合璧、五星聯珠的非常祥瑞,極為罕見,預示著國家有大喜事出現。國家的第一大喜事,莫過於戰勝長毛。眼下與長毛激戰的有四大戰場:一為德興阿、馮子材的江寧戰場,一為左宗棠的贛北戰場,一為袁甲三、勝保的皖北戰場,一為安慶戰場。除江寧戰場外,其他三個戰場在最近都可能有突破性的進展,如果誰能恰恰在八月初一這個日子獲得大勝,誰就成了上應天心,下服朝野的福將。沅甫,你看如何呢?」

  聽了大哥這幾句話,曾國荃又想起陳廣敷那年在荷葉塘的預言,不禁周身血液沸騰,激動地說:「大哥,我明白了,我要全軍休整幾天,七月二十八日沿城牆開挖一百個地洞,三十夜裡點火,八月初一準時拿下安慶!」

  「好!大哥希望于你的,正是這個安排。國家的氣運,曾家的氣運,都在此一舉。」曾國藩久久地握住九弟的手。半晌,又說,「明天早上我要回東流去了。」

  「大哥,安慶已是甕中之鼈,你不親眼看我和厚二把這只鱉捉到手嗎?」曾國荃不解地問。

  「沅甫,大哥離開安慶,正是為了讓你順順暢暢地在八月初一日那天拿下它。」曾國藩笑著說。

  「這是為何?」曾國荃益發不解了。

  「以後再告訴你吧!」

  望著九弟迷惑的眼神,曾國藩心中不無悵惘。這些年來的戰事,只要他身處前線,這場仗最後必定以失敗告終。這幾乎是屢試不爽。咸豐四年二月,他帶兵打嶽州,結果被太平軍打得逃回長沙。四月打靖港,差點全軍覆沒,而同時塔齊布等人打湘潭,偏偏十戰十勝。咸豐五六年間在江西,凡他參加之仗無不敗,凡他不在場的又一定勝利。上次李元度丟了徽州城,他想再試一次,親帶一支人馬去收回,三仗三敗,結果還是鮑超去辦成了。從那一次後,他徹底相信了,要想打勝仗,就不能有他在前線。他之所以急著要離開安慶,正是為助兩弟的成功。可惜,這些都不能明說。他只好淡淡一笑,說:「八月初一日,我在東流為吉字營、貞字營祈禱,等著你和厚二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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