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好。日後再招募一些,有五千人就可以打大仗了。」

  「另外還有一千五百餘人就給沅甫。沅甫加上這支人馬,也有三千五百人了,也慢慢發展到五千人。」

  「不,大哥,攻下吉安後,我立即就回湘鄉募勇,吉字營明年就要達一萬人。」

  沅甫的勃勃雄心,使曾國藩甚喜,說:「打下吉安後,你招一萬人可以,不過軍餉你要自己籌集,我手裡沒有那樣多銀子。」

  「我自己有辦法,一切不要大哥操心。」曾國荃斬釘截鐵地答應。

  「沅甫,你的長處是敢於任大事,不畏艱難,這自然是好的。但帶勇之事,千難萬難,日後困難還多得很,要慢慢磨練。你手下目前最缺的是營官,我送幾個好營官給你。」

  沅甫很高興,問:「哪些人?最好要湘鄉人。」

  曾國藩笑道:「豈止是湘鄉人,還是我們的親戚世誼哩!

  這幾年,我身邊有六個貼身親兵,我有意按營官的要求培養他們,他們也還爭氣,現在可以派他們作大用場了。彭毓橘、蕭慶衍、蕭啟江、江繼祖,過兩天都由沅甫帶去,前後左右,恰好四個營官。」

  「謝謝大哥厚賜。」沅甫立即起身致謝。

  溫甫說:「大哥也太偏心了,一下送四個,上次只送兩個給我。」

  曾國藩笑道:「都是親弟弟,哪有偏心的道理。我身旁的人,除康福外,只要滿意的,再挑兩個去。兩雙對四個,一碗水端平。」

  說著,兄弟三人都大笑起來。沅甫說:「六哥明年人馬也要擴大,至少也得一萬人。這些年來,日日夜夜巴望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現在是對候了,我們如果不能放開手腳,烈烈轟轟做一番事業,那就成了好龍的葉公。」

  溫甫點頭說:「九弟好氣派,我何嘗不這樣想,只是大哥先前總不大贊成。」

  曾國藩不語。沅甫繼續說:「現在大哥看清楚了,真的要完成剿滅長毛的大業,還得靠我們自家親兄弟。四哥在家照顧家鄉田產,貞幹也讓他出來。我和六哥一人帶三萬,貞幹帶二萬,有八萬軍隊在我們兄弟手裡,其他什麼人都可不必指望。我擔保,憑著這八萬曾家軍,一定能輔佐大哥平定逆賊,建千古不滅之功勳。」

  曾國藩望著慷慨激昂的九弟,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他多麼希望,當初從長沙殺出的湘勇將官,人人都這樣痛痛快快地向他宣誓效忠啊!但可惜沒有一人!就是最可信賴的彭玉麟,也沒有這樣坦率地表白過。親兄弟到底是親兄弟,與外人就是不同。他慶倖二十餘年來,自己對諸弟的教育沒有白費。若把那些年代的教誨比作耕耘,那麼,現在就是收穫的時候了。為著使兩個弟弟在最困難的時候堅定信心,曾國藩將近日收到的郭嵩燾的密信拿了出來。郭嵩燾從杭州寄來的信上說:江甯城內,長毛內部爭權奪利,愈演愈烈,大有內訌之勢頭。沅甫看完信,興奮得用手猛地一拍桌子,高聲喊道:「若真如筠仙信上所說,那將是天助我也!」

  曾國藩急用手捂住他的口,輕聲說:「莫大喊大叫,軍中現在除我們兄弟三人外,無一人知道此事,你們務必不能洩露半個字。若露出風聲,軍營就會喪失鬥志,坐等大功告成。如這樣,反而自己害了自己,懂嗎?」

  沅甫明白過來,很是敬佩大哥的謹慎有遠見。

  「大哥,」隔一會,沅甫問,「有一事要請教你。俘虜的長毛如何處置,是不是都殺掉?」

  「對長毛喊口號、貼佈告,自然要講明投降不殺、脅從者釋放回籍的話,不過,」曾國藩輕鬆地說,「其實這兩年來,凡捉到的長毛,無論男女老少,一律剜目淩遲,無一例外。」

  「剜目淩遲?」沅甫心微微一跳,「大哥,那也太殘酷了點,難道不可以少殺些嗎?」

  曾國藩站起來,輕輕地一拍沅甫的肩膀,親切地說:「九弟,你還初離書房,沒有打過幾天仗,怪不得有此仁慈之念。我當初也和你一個樣。孟子說君子遠庖廚,讀書人連殺羊殺牛都不忍看,豈能親手操刀殺人?但現在我們已不是書齋裡的文人,而是帶勇的將官。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志,何必以多殺人為忌?又何必以殺人方式為忌?長毛之多虜多殺,流毒南紀,天父天兄之教,天王翼王之官,雖使周孔生於今日,亦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不多殺狠殺之理。望弟收起往日書生的仁慈惻隱之心,多殺長毛,早建大功,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真男子。」沅甫點頭,牢牢記住了大哥這番教導。

  談了大半夜國事,兄弟三人又扯到家事。曾國藩問:「沅甫,你剛從家裡來,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看到大哥一臉正色,沅甫猜想一定問的是大事。

  「去年年底,我寫信要各位老弟代我將衡州五馬沖的一百畝水田退掉,不知現在退了沒有?」

  「早退了。」沅甫聽問的是這麼一件小事,心想,這也值得如此認真!遂不經意地說,「大哥還掛著那件事!接到大哥的信後不久就退了。四哥也是一番好心,說大哥在外帶兵,顧不得家事,我們把大哥寄回的錢買點田放在這裡,今後也好為侄兒們謀點家業。五馬沖的田,還是請歐陽老先生去看的,田蠻好。」

  「退了就好。澄侯及各位老弟的心意我領受了。紀澤母子在家,承大家照顧,大哥心裡已很感激,還要買什麼田呢?父親與叔父至今未分家,老班兄弟尚且怡怡一堂,哪有大哥自置私田之理!此風一開,將來澄侯必置產於暮下,溫甫必置產於大步橋,沅甫、季洪必各置產于中沙、紫甸數處,將來子孫必有輕棄祖居而移徒外家者。」

  說到這裡,曾國藩臉色嚴峻,溫、沅也斂容恭聽。

  「昔祖父在時,每譏人家好積私產者為將敗之征,又常譏駝五爹開口便言水口,達六爹開口便言桂花樹,想諸弟亦熟聞之。你們嫂子女流不明大義,紀澤年幼無知,全仗諸弟教訓,引入正大一路,若引之於鄙私一路,則將來計較錙銖,局量日窄,難以挽回。子孫之貧富各有命定。命果應富,雖無私產亦必有飯吃;命果應貧,雖有私產多於五馬沖十倍百倍,亦仍歸於無飯可吃。大哥我閱歷數十年,于人世之窮通得失思之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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