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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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甫、沅甫見大哥說得道理凜然,深為欽佩,說:「大哥教導的是。」 「家業之興與敗,全在勤、敬二字上。能勤能敬,雖亂世亦有興旺氣象,一身能勤能敬,雖愚人亦有賢智風味。祖父在生時留給我們八字家訓,這幾年,你們都照辦了嗎?」 「祖父留下的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八字,雖不能說樣樣都辦得好,但在父親督促下,人人都不敢忘。」沅甫答道。 曾國藩感歎地說:「祖父有過人之智能,只是生不逢時罷了。即就這八字而言,一家奉之,一家興旺,家家奉之,國泰民安。」 說到這裡,沅甫想起紀澤、紀鴻各有一封給父親的信,連忙拿了出來。曾國藩見八歲的紀鴻也能寫幾句通順的話來,心裡甚是歡喜,看了紀澤的信後說:「這孩子新近完婚,還望祖父和各位叔父嚴加督教。父親當年完婚亦系十八歲,滿月即就外傅讀書。紀澤上繩祖武,亦宜速就外傅,不能虛度光陰。 新婦是貴家小姐出身,未習勞苦,過門後要遵我家風,教以勤儉恭謹,紡績以事縫紉,下廚以議酒食,孝敬以奉長上,溫和以待同輩。這些都是婦道之要。我要寫信給紀澤,以後新婦和女兒們,每人每年要親手給我做一雙鞋,做幾樣醃菜送來,看看誰做得好。」 沅甫笑道:「老輩妯娌正是這樣做的。」 說著從包裡將歐陽夫人及四個弟婦所做的六雙鞋、六雙襪子,歐陽夫人單獨做的兩套衣服取出,國藩一一收下。 第二天,溫甫帶著本部人馬奔瑞州,沅甫則帶著彭毓橘等人回安福,準備進攻吉安。曾國藩把其他營的餉銀壓下來,給兩個弟弟一人十萬兩銀子。 郭嵩燾所聽到的傳聞,終於變成千真萬確的事實。咸豐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太平天國丙辰六年七月十六日,楊秀清在天京金龍殿公開威逼洪秀全封他為萬歲,剛烈自負的洪秀全豈能受此挑釁,密令正在江西戰場上的北王韋昌輝、蘇南戰場上的燕王秦日綱和湖北戰場上的翼王石達開,回京制楊護駕。清曆八月初四日,天曆七月二十七日淩晨,韋昌輝和秦日綱帶兵沖進東王府,把楊秀清和他的家人及王府侍從全部殺盡。為剪除楊的黨羽,韋、秦又行苦肉計,詭稱天王降旨,嚴責殺戮過多,願自受杖刑四百。楊秀清部下五千多人,放下軍械前來觀看,待楊部全部進入兩座預先準備好的空屋後,韋、秦士卒將兩座屋包圍,五千赤手空拳的將士,一個不剩地被殺掉。待到這五千武裝人員被戮以後,楊部其他人便束手就擒。三個月裡,天京城裡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楊秀清部二萬餘人同歸浩劫,連嬰兒都不能倖免,演出了中國歷史上空前未有的一幕內訌慘劇!天朝人心惶惶,幾於崩潰。 石達開急速從武昌趕回,嚴斥韋昌輝滅絕人性的兇暴行為。韋昌輝大怒,佈置兵丁欲殺石達開。達開連夜縋城出走。韋遂殺石全家。石達開在安慶起兵靖難,請天王殺韋以正國法、平民憤。洪秀全聯絡朝中各官,將韋昌輝誅殺。這場亙古未有的農民起義軍內部自相殘殺的悲劇發生後,清廷朝野上下,莫不深感意外,他們相信這是天助聖清,長毛必滅。咸豐帝立即任命江南提督和春為欽差大臣,接辦七月間在丹陽自殺的向榮的軍務,和幫辦江南軍務的張國梁一起,重建江南大營。 尤其是處在湖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前線的清將官兵勇,如同看到步步進逼的敵營忽然瘟疫疾行,頓失戰鬥力,紛紛慶賀自己死裡逃生。乘此機會,胡林翼率部再克武昌,李續賓、楊載福率水陸二軍沿江東下,連克興國、大冶、蘄州、蘄水、廣濟、黃梅,陳師九江城下。這期間,李元度攻克宜黃、崇仁,鮑超攻下靖安、安義,周鳳山率新從湖南募來的勇丁攻下分宜、袁州,曾國華攻下武寧、瑞州,曾國荃攻下安福,李續宜攻下端昌、德安。江西局面對湘勇來說略有好轉,但太平軍的力量仍很強大。十三個府城還有七個控制在太平軍手中,林啟容雄踞九江,屢挫圍師。這個江西戰場上眾望所歸的將領,將各路人馬團結在自己的周圍,忍受著天京內訌的巨大悲痛,依然頑強地對付著湘勇的進攻。曾國藩並沒有從危困中解脫出來。 一日,劉蓉對曾國藩說:「林啟容初為楊秀清部下,由楊一手提拔。今楊逆被殺,林逆心中一定懷怨,攻城不破,可以轉而攻心。滌生作書一封陳說利害規勸,事或可為。」 曾國藩說:「《襄陽記》上說得好,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不是你提醒,差點忘了這個不易之道。只是這下書人,找誰為好呢?」 曾國藩話音剛落,一人朗聲應道:「若恩師信得過,學生願當下書人。」 曾國藩轉臉望見說話之人,心中甚為滿意。 原來說話的人,正是彭壽頤。他走前一步,說:「壽頤蒙恩師重用,並無尺寸之功。前錯用趙有聲,幾給恩師帶來大麻煩,學生前去九江下書,以贖前愆。」 曾國藩說:「林啟容是賊中死黨,不一定能被言辭所動,你此去或有不測風險。」 彭壽頤說:「大不了一死耳!學生幼讀詩書,粗知大義,殺身成仁,正志士之歸宿。」 曾國藩撫著壽頤的肩膀親切地說:「江西讀書人都如足下,長毛不足平。」曾國藩當即修書一封。彭壽頤帶著信,飛馬出了南康城。在九江城外見過李續賓後,隻身來到永和門外。守城衛兵攔住,喝道:「哪裡來的清妖!」 彭壽頤答:「我受曾部堂之命,從南康來到此地,要面見林將軍,將曾部堂的信交給他。」 衛兵搜遍彭壽頤全身,除一封信外,並不見任何東西,便用黑布蒙住他的雙眼,將他帶到貞天侯衙門。衛兵稟過以後,林啟容傳令帶見。衛兵去掉黑布,彭壽頤走進大堂,只見堂上正中端坐著一位面孔黧黑、五官端正的年輕將領,他料想此人必是林啟容無疑,便上前一步,雙手作揖:「萬載舉人彭壽頤叩見林將軍。」 林啟容把彭壽頤看了半晌,然後問:「你是清妖舉人,我是天國上將,我們之間水火不容,你來見我作甚?」 「我奉曾部堂將令,特來九江送親筆信一封給林將軍。」 彭壽頤說罷,從身上取出信來,早有一個小兵下來接過信,交給林啟容。林啟容見信上寫著: 林啟容將軍麾下勳鑒:蓋聞知幾為哲人,識時為俊傑,時危勢去而不覺悟,則為下愚,徒為智者之所鄙笑也。自洪秀全、楊秀清倡亂以來,蔓延十省,擄船數萬,自以為橫行無敵。乃渡黃河者數十萬人,屠戮殆盡,片甲不返,匹馬不歸,而軍勢頓衰。本部堂辦理水師,分佈湖北、江西,燒毀逆舟,截具糧源,而軍勢更衰。洎今年七月,韋昌輝誅殺楊秀清,凡東嗣君及楊氏家族官屬,斬刈無遺。石達開自武昌歸去,幾不免於殺害,而後洪秀全又殺韋昌輝。金陵內變,而軍勢於是乎大衰。想林將軍亦深知之而深恨之,痛哭而無可如何也。本部堂前在九江時,統率水陸環攻潯城,林將軍兵單糧少,堅守不屈。本部堂嘉爾有強固之志。守軍拔營之後,爾未嘗毒殺百姓,本部堂嘉爾無殃民之罪。爾林將軍亦可謂一傑出者矣。昔者統領爾黨、懾服眾心者,楊秀清也;能知將軍用將軍者,楊秀清也。今楊氏既誅,誰能統領而服眾乎?誰能知爾用爾乎?爾與石達開皆楊氏之党,韋黨必思所以除,此爾目前之患也。本部堂嘉爾有一節之可取,特諭招降。爾能剃髮投誠,立功贖罪,奏明皇上,當以張國梁之例待之。可以保身首,可以獲官爵,並可誅戮韋黨,以快私仇。為禍為福,在爾一心決之。熟思吾言,無遺後悔,或願或否,速行稟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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