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四九


  曾國藩叫鮑超起來,親筆修書一封給鮑起豹,說火宮殿兵丁私鬥,影響極壞,為嚴肅軍紀、懲前毖後,這邊將滕繞樹等打五十軍棍,並以箭貫耳游營三日,也請鮑提督將鎮筸鎮鬧事的士兵作同樣處治。

  鮑起豹看完信,冷笑一聲,心裡說:「要老子處治,老子才不做這種蠢事。我要你曾國藩下不了臺。」他也叫人寫了一封信。信上說:火宮殿鬧事士兵已捆綁送來,請曾大人按軍律處置。鮑起豹派了幾個親兵到鎮筸兵駐地,聲言曾國藩要捆今天下午在火宮殿和團丁打架的四個士兵。親兵將這四個兵捆好,連信一起送給曾國藩。

  鎮筸兵原以為團丁會來向他們賠禮道歉,現在想不到竟然將他們的兄弟捆了去,軍法從事。鎮筸兵感到蒙受了奇恥大辱。帶兵的頭領、雲南楚雄協副將鄧紹良親自指揮,吹號集合。他煽動說:「曾國藩的團丁捆綁我們四個兄弟,要將他們殺頭示眾。這是我們鎮筸兵數百年來沒有過的恥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怎麼辦?」

  隊伍中有人喊叫:「沖到審案局去,把弟兄們搶出來!」又有人叫:「曾國藩敢殺我們的人,我們就殺掉曾國藩!」也有人喊:「塔齊布身為綠營將官,反而為團丁講話,他是綠營的奸細。今天的事是他引起的。」有人舉起刀喊:「搗毀塔齊布的窩!」鎮筸兵一致擁護。

  鄧紹良率領三百多個鎮筸兵,氣勢洶洶地沖進塔齊布的住房,把塔齊布房間裡的全部東西打得稀巴爛。塔齊布幸而事先躲到室後草叢中,才免於一死。搗毀了塔齊布的家後,鎮筸兵又呼嘯著向審案局沖去,將審案局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高聲喧鬧:「曾國藩放出我們的兄弟!」「不放人我們就沖了!」

  親兵進屋告訴曾國藩。

  曾國藩正在與羅澤南對弈。他將鮑超喚到跟前來,對著他的耳朵吩咐一番。鮑超立即出了門。曾國藩神色自若地對羅澤南說:「羅山,該你走了。」

  「還是出去跟他們說幾句吧!」羅澤南放下手中的棋子,從近視眼鏡片後投來不安的目光。

  「不理睬他們,看他們怎麼鬧。」曾國藩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棋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刀槍相撞聲從外邊傳了進來,曾國藩轉過臉看時,鄧紹良帶著幾十個士兵旋風似地沖進門,已到了他的身邊。羅澤南見勢不妙,急忙打發親兵告訴王錱,叫他翻牆到巡撫衙門去請駱秉章過來。一個鎮筸兵已拔出刀來,刀尖直指曾國藩的額頭。鄧紹良用手撥開刀,不客氣地對曾國藩說:「曾大人,請你放人!」

  曾國藩坐在棋枰邊,紋絲不動,一手把玩著棋子,慢慢地說:「鮑提督派人將鬧事的士兵送到我這裡,並有親筆信,要我軍法從事。處置完畢,人自然放回,何勞鄧副將你興師動眾、氣勢洶洶地前來索取呢?」

  鄧紹良瞪起雙眼,怒目而視:「我要你現在就放人!」

  曾國藩太陽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經停止轉動,被兩隻手指緊緊地掐住,雖仍坐在棋枰邊未動,語氣卻生硬得多了:「本部堂尚來不及處置,現在豈能放!」

  鄧紹良左手緊握刀鞘,右手捏著刀把,走上一步,氣焰咄咄地吼著:「你到底放不放?!」

  「砰」的一聲,曾國藩將棋枰一腳踢倒,虎地站了起來,吊起掃帚眉,鼓起三角眼,滿臉青裡透白,一股殺氣沖出,厲聲喝道:「鄧紹良,你欺人太甚!」

  鄧紹良冷不防曾國藩這麼一著,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右手鬆開了刀把。曾國藩指著他罵道:「鄧紹良,諒你不過只是一個操刀殺人的魯莽武夫而已,竟狗膽包天,在我欽命幫辦團練大臣面前如此放肆。你眼裡還有沒有朝廷,有沒有國法!」

  經這一罵,鄧紹良的囂張氣焰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著:「曾大人,不是我放肆,審案局不放人,弟兄們不答應!」

  曾國藩目光如噴火般地瞪著鄧紹良:「鄧副將,弟兄們不答應,你答不答應?手下的士兵都不能彈壓,朝廷要你這個副將何用?況且你要明白,今天是你帶兵闖進了我的衙門,你是犯上鬧事的帶頭人!」

  鄧紹良覺得事情不妙,不免有些氣餒。身旁的士兵在亂嚷:「放人,放人!不放我們就要搜了!」

  「不得無禮!」正在不可開交之時,駱秉章進來了。他對曾國藩一笑,「曾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駱中丞,曾大人捆了我們四個兄弟。」鄧紹良搶著說。其實駱秉章早已知事情的原委。鎮筸兵如此吵吵鬧鬧地圍攻審案局,巡撫衙門僅在一牆之隔,他如何不知?但這個老官僚滑頭得很,若不是王錱翻牆去請,他是不會過來的。讓曾國藩受點委屈也好,誰叫他的手伸得太長了!王錱過來請,他不能不放駕了。

  「鄧副將,這樣對待曾大人,太不應該了,還不快出去!」

  打了鄧紹良一下後,駱秉章又轉過臉對曾國藩說,「曾大人,火宮殿鬧事的兵非得要狠狠處置不可,此事由我來辦。眼下群情洶洶,難免不出意外之事。今後朝廷追問下來,你我都不好交代。我看暫時放了這幾個人,平息了眾怒,再從容處置。你看如何呢?」

  曾國藩心想:好個滑頭偏心的駱秉章!什麼「平息眾怒」,難道是我做錯了事,激起了他們的「眾怒」?你駱秉章怕犯鎮筸兵的眾怒,就不怕犯團練的眾怒?好!事情既已如此,我要你看看我曾國藩的手段!

  「駱中丞,你請坐。我循鮑提督之請,處置火宮殿鬧事人。曾某人一碗水端平,決不偏袒哪方。團丁滕繞樹等六人,昨日已每人打了五十軍棍,貫耳游營三日。鎮筸兵也同樣處置。」

  不等駱秉章開口,曾國藩大喊一聲:「來人!把鮑提督捆來的四個鬧事者押上來!」

  康福答應一聲,走出門外高喊:「帶人上來!」

  只見鮑超、劉松山、彭毓橘、李臣典、王魁山、易良幹等人全身披掛,帶著一百名手執刀槍的團丁,押著四個鬧事的鎮筸兵上來。這一百個團丁進得門來,便一齊站在屋內鎮筸兵的周圍。鮑超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兇神惡煞般地走到鄧紹良的身邊。劉松山、彭毓橘等人分站在曾國藩的兩旁。

  駱秉章見此情景,早嚇得臉色慘白,如坐針氈。鄧紹良和他的士兵們也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那四個雙手被捆的鎮筸兵嚇得兩腿發軟,「噗通」跪在曾國藩面前。曾國藩喝道:「你們身為保境安民的兵士,卻帶頭在公眾場合鬧事行兇,惡劣至極!本部堂按大清軍律第一百二十三條第八款,並循鮑提督所請,杖責五十軍棍,貫耳游營三日。」

  說完將茶木條往案桌上重重一擊,高喊:「來人呀!」

  「在!」兩旁一聲雷鳴般地吼叫,早有八條大漢手持八根水火棍,如狼似虎般地走上前來,將四個鎮筸兵按倒在地,扯掉褲子,掄起水火棍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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