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楊度·下 | 上頁 下頁 | |
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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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劉均感意外。 劉成禺說:「請問皙子先生,你與孫先生有什麼約?」 楊度異常鄭重地說:「十七年前,我與中山先生在東京永樂園就中國的前途問題辯論了三天三夜。我雖不能接受中山先生的觀點,但我仰慕中山先生的人格。臨別時與中山先生約:我主君憲,若我事成,願先生助我;先生主共和,若先生事成,我當盡棄其主張以助先生。現先生蒙難,有求於我,我必盡力相助。」 聽了這番話後,二劉都很感動,一齊說:「皙子先生真乃誠信君子。」 「人無信不立。」楊度神色肅然地說,「我雖研習佛典,卻不能放棄這個做人的基本原則。我盡力而為,成不成則付之於天。」 「請問皙子先生,你將採取什麼方法呢?」劉成禺問,他一直沒有得到確實的行動計劃,心裡仍不放心。 楊度沉思片刻,說:「具體辦法暫莫問。你們就在我這裡住下來,重子招呼你們。我外出一段時期,多則半個月,少則七八天就回北京。那時成與不成,都會把實情告訴你們。」 二劉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道這位禪師弄的什麼玄虛,只好點頭同意。 當天夜裡,楊度便悄悄地乘火車離京赴保定,直系軍閥的大頭領、直隸督軍、川粵湘贛四省經略使曹錕駐節于此,督軍衙門就是前清的總督衙門。清代的直隸總督是全國督撫之首,其衙門也建得特別的宏偉壯觀。清晨,楊度來到衙門口。住在衙門裡的秘書長夏壽田昨夜熬夜班,現在還沒起床。當楊度突然出現在眼前時,他又驚又喜。 吃過早飯後,楊度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夏壽田聽後,沉默良久,說:「這事大不好辦。曹錕信賴吳佩孚,對吳言聽計從。若吳堅持出兵,曹是不會反對的。何況聽說孫中山與張作霖有聯繫,奉系是直系的死對頭,曹說不定還會慫恿吳援陳打孫。」 楊度聽了這話,心裡頓時冷了半截。一會兒,一個馬弁進來說:「夏秘書長,大帥有事找你。」 馬弁走後,夏壽田問楊度:「你要不要去見曹錕?」 楊度想了一下說:「今天暫時不見他。你先去辦事,讓我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出一個好主意來。」 夏壽田走後,楊度將房門關緊,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冥思苦想。 曹錕曾經長期是袁世凱的高級部屬,楊度當然熟悉他。這位今年六十一歲的曹大帥,也是個不尋常的人物。他是天津人,幼年時家境貧寒,略識幾個字後便跟著一些布販子走南闖北,混口飯吃,長大後自己也做起布販子來。曹錕雖沒有讀過幾本書,卻天性機敏有抱負,他不甘心一生做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布販子。三十歲那年,他拋掉了肩膀上的布匹,投了淮軍。 上司賞識他的能幹,把他送到天津武備學堂。天津武備學堂不僅教給了他許多先進的軍事知識和技能,同時也擴大了他的胸襟和眼界。從武備學堂出來後,曹錕各方面的才能已遠遠高出他的同輩了。終於,他被袁世凱所看中。 袁世凱在新站練兵,亟需軍事人才,遂將曹錕調進新建陸軍,擢升為右翼步兵營管帶。曹錕感謝袁世凱的提拔,鐵心跟著袁。從此步步高升,先後任過北洋陸軍第一鎮、第三鎮統制。辛亥革命期間,他奉袁世凱之命南下鎮壓民軍。袁做了大總統後不願去南京就職,楊度向袁獻兵變之計,充當變兵角色的便是曹錕的北洋第三鎮。洪憲期間,袁封他為一等伯。袁死後段祺瑞秉政,曹任直隸督軍。從那時至今,他穩坐第一督軍之位達六七年之久。當時許多或出身名門、或留洋外國的督軍們都敵不過這個布販子出身的粗人,不能說曹錕無過人之處。 曹錕手下有一個得力的部屬,此人即吳佩孚。吳是山東蓬萊人,秀才出身,家境不寬裕,本人時運又不濟,弄得很潦倒。窮極無聊之時,吳在北京大柵欄一帶擺了一個攤子賣卦。有一天從早到晚無一人問津,臨收攤時,吳自蔔一卦,卦上說棄文就武則前程遠大。吳於是收起卦攤,投奔北洋軍。 吳佩孚飽讀詩書,又善隨機應變,果然從戎後官運亨通。曹錕任第三鎮統制時提拔他為管帶。護國軍打到四川時,吳隨曹入川,被提升為旅長,不久又升為師長。吳熟讀兵書,其謀略遠勝曹手下的其他高級軍官。湖南戰場上,吳的功勞最大,很為曹爭了臉面。在與皖系的鬥爭中,吳又立了大功,成了直系中實力強大的第二號人物。曹倚吳為長城。 吳佩孚性格剛愎,要他放棄既定主意十分困難。曹錕辦事猶豫,要他態度堅決地制止吳的行動,也頗為不易。楊度在夏壽田的房間裡思索了一整天,仍苦無良策。 晚上,夏壽田無事,二人一起閒聊天,談起了直系內部狀況。夏壽田在曹幕中已經兩三年了,對直系內幕瞭解甚詳。 「直系遲早會要分裂。」在談到曹錕內部不睦的幾件事後,夏壽田得出了這個結論。 這句話啟發了楊度:可以利用其內部的矛盾來誘曹壓吳! 「午貽,吳佩孚現在這樣的大紅大紫,曹錕手下也有不服氣的人嗎?」 「怎麼沒有?」夏壽田說,「吳佩孚的性格剛愎自用,又仗著有學問,根本不把曹錕手下的人放在眼裡,很多人對他都是又嫉又恨,尤其是參謀長熊炳琦和三師師長王承斌,他們都是正規軍校畢業的,也能打仗,過去都很受曹錕的器重。現在吳仗著打敗奉系的功勞,瞧不起熊、王,熊、王都憋著一肚子氣,總想找個機會發洩發洩。」 楊度點點頭說:「要利用熊、王兩人的情緒來破壞吳的這個計劃。」 「如何破壞呢?」夏壽田滿肚子孔孟之道,卻缺乏孫吳之謀,他自知在縱橫捭闔方面遠不及這個已皈禪門的居士。 楊度思索了一會,問夏壽田:「曹錕這個人有沒有野心?」 「什麼樣的野心?」楊度突然轉變話題,夏壽田的思路一時還沒跟上。 「我是說,這個布販子督軍有沒有想做總統的念頭。」 「有哇!」夏壽田忙答,「我剛來保定時,曹錕還不多談中央的事。自從打敗段祺瑞後,他就自認為不可一世了,常說總統不能讓文人做,當今這個世界靠的是槍桿子。又說總統若讓他來做,保管不出一年,便可削平群雄,統一全國。熊炳琦、王承斌都鼓勵他競選總統。他們一半是討曹的歡心,一半也是想攀龍附鳳。」 「我有了一個突破口!」楊度忽然來了靈感,他把這個突破口告訴了夏壽田。 直督衙門秘書長拍手贊道:「好!這個理由最是光明正大,我這幾天就分別對熊、王二人挑明。」 「光靠熊、王二人說還不夠,我明天親自去見曹錕本人,從旁邊給他敲一敲。你明天給他說說,就說我應功陵寺的邀請來保定,想與他敘敘舊,讓他安排一個時間。」 「行。那就定在明天下午吧,要他設宴款待你。」夏壽田笑著問,「虎陀禪師,你要他設葷宴,還是設素宴?」 楊度說:「要曹錕吃素,他一定吃不慣,而我以功陵寺請來的客人身份與督軍一起喝酒吃肉也不相宜。這樣吧,你們吃葷,給我炒兩個素菜就行了。」 夏壽田笑嘻嘻地說:「也好,葷素結合,別有一番趣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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