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楊度·下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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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壽田明白這中間的究竟後,心情平靜下來,說:「皙子,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楊度說:「你一人在京,現在又因我丟了官職,我看你乾脆搬到這裡來住算了。我這裡人多,熱鬧點。」 夏壽田尚未答話,一旁的叔姬聽了忙說:「這樣最好,夏公子你明天就搬過來吧!」 先前天天去總統府辦事,忙忙碌碌的,晚上一人看看書,聽聽留聲機裡的西皮二黃,也不太寂寞。這段時期無事可幹了,天天一人悶在家,十分冷清,見叔姬這樣熱情歡迎,夏壽田向她投來感激的目光。叔姬見到這道火熱的目光時,心裡怦怦跳個不停。 楊度接著說:「午貽,你在我這裡住著,不必理睬他們,我一人去法庭投案,並向法庭說明你與帝制事毫不相關,通緝你是沒有道理的。」 夏壽田感動地說:「要去我們一起去,大不了坐幾年班房。我們一起坐,又可以像當年在東洲那樣,同處一室,早早晚晚談詩論文了。」 叔姬聽了這話,心裡激動極了,暗暗地說,夏公子,有你這句話,我這二十多年來的單相思就算得到酬謝了。她喃著淚花說:「你們都不要去,看他們怎麼樣,未必就到家裡來抓人不成?真這樣的話,到時我去跟他們理論,第一要抓的就是袁克定。帝制成功了,他就是太子,得的好處最大。他最積極,為什麼不去河南抓他?其次要抓的是各省將軍,他們都通電擁護,袁世凱還沒登基,就給他們一個個封公封侯的,為什麼不去抓他們?你們來抓兩個書生,不明擺著是欺侮書生無權無勢嗎?」 叔姬這番話真是說得有理有據,楊度、夏壽田都點頭稱是。好在黎元洪也不像真要抓他們的樣子,通緝令發出好些天了,也不見有人來槐安胡同執行公務。 安靜幾天後,楊度猛然想起富金來。好久不見她了,心裡真的很想念,也不知她近來怎樣了,看了通緝令後又是如何想的。他決定明天去館娃胡同看看。誰知不去還好,一去讓他氣暈了。原來,他的藏嬌金屋近日裡已換了主人。 在大典籌辦過程中,內務部禮俗司白副司長通過盜賣國寶獲得數百萬銀元。這個奴僕出身的民國副司長,除愛錢愛權外,還愛女人。擁有這筆橫財之後,他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要玩遍八大胡同的所有漂亮姨子。他一天一個,兩天一雙,居然腳踏實地地向這個目標努力。 白副司長在雲吉班裡玩到第四天的時候,翠班主終於看准了這是一個為女人捨得花大錢的嫖客,她要在這個嫖客身上敲出一筆大貨來。 「白老爺,你可惜來晚了一步,我們雲吉班裡兩個最有名的姑娘,你玩不到手了。」翠班主親自給白副司長斟上茶,有意將酥軟的腰子往他的肩膀上輕輕地一擦,一股濃香把他的腦子熏得暈乎乎的。 「哪兩個姑娘,你說說!」白副司長伸出一隻手來,死勁地摟著翠班主的軟腰。 「這兩個姑娘呀,她們出名,一是長得漂亮得不得了,」翠班主就勢向白副司長緊挨過去,媚態十足地笑著說,「二是都有一個名氣大的好主顧。」 「什麼大名氣的好主顧?」白副司長另一隻手端起了茶杯,眯起兩隻細眼,不知天高地厚地說,「這世上有名的好主顧,還能超過我白某人嗎?」 「一個是蔡將軍!」翠班主忍住笑,有意提高嗓門。 「蔡將軍?」白副司長驚道,「是不是在雲南起兵的蔡鍔?」 「正是他。」翠班主包著眼睛問,「有不有名?」 「有名,有名!」白副司長心裡想,原來蔡鍔也是一個好色之徒!嘴上說,「那姑娘一定是跟他到雲南去了。」 「沒有。」翠班主的腰子離開了白副司長的手,再提起茶壺續上茶,說,「蔡將軍是一人去的雲南。」 白副司長猛地站起來,對著翠班主大聲說:「這姑娘在哪裡,你給我叫出來,蔡將軍一夜花多少錢,我出雙倍!」 「好樣的!」翠班主贊道,「可惜,這姑娘回東北老家去了。」 「噢!」白副司長掃興地坐了下來。 「不著急,白老爺。」翠班主笑吟吟地說,「還有個姑娘比那個姑娘更漂亮,他的主顧也有名。」 「誰?」白副司長又來了興頭。 「就是通緝令中那個頭號禍首楊度。」與剛才一口一聲「蔡將軍」的神態大不一樣,翠班主的口氣裡明顯地帶著鄙夷。 「是楊度那個傢伙。」白副司長輕蔑地說,「他現在完蛋了,他的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還在北京嗎?」 「姑娘名叫富金,曾經是我們雲吉班裡的頭號紅牌。她現在雖在北京,但白老爺你卻見不到她了。」 『為何?」 「楊度將她贖出去了。」翠班主扭了扭屁股,在白副司長的對面坐下。「不過富金還沒有跟班子裡具結,楊度還欠了一半的銀元哩!」 見還有希望,白副司長的血沖上了腦門,瞪起眼睛問:「富金的贖金多少錢?」 「四十萬。楊度只交了二十萬。」翠班主把話點明,「富金其實還不是他的人。」 漂亮的婊子,白副司長已經玩得不少了,但這樣有名氣的婊子還沒玩過。白副司長心裡明白,他雖有錢,但名卻沒有。京師裡有名的人兒多啦,誰知道他一個禮俗司的副司長,何不借名婊子的名聲來出名?今後京師官場商場上,人們准會議論楊度曾經相好的婊子現在歸了內務部禮俗司的白副司長!如此,我白某人豈不就是人人盡知個個皆曉的大名人了!想到這裡,白副司長興奮極了。他一把抓起翠班主胖乎乎的手,斬釘截鐵地說:「就照剛才說的價翻一倍,楊度用四十萬元贖出的富金姑娘,我出八十萬買下。麻煩你,三天之內把手續辦好。三天后,我一手交錢,你一手交人。」 「好!說話算數!」翠班主真是喜出望外。 「老子說話還有不算數的?三天之後我不交八十萬銀元,你把我的『白』字倒寫起!」白副司長站起來,色眼迷迷地望著翠班主,「若是三天之後你不交人,那就對不起,你翠班主今後就得白白地陪老子睡覺,老子一個錢也不給!」 說罷,甩手走出了雲吉班。 翠班主略微打扮下,拿起一塊絲手帕捏在手裡,興沖沖地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向館娃胡同奔去。 富金這段時期,日子過得又冷寂又難受。洪憲皇朝破滅了,皙子的前途也給毀了。皙子再也沒有過去的風流豪放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心事重重。這兩個月來,他乾脆連門都不登了。起先,富金很恨小鳳仙和蔡鍔,認為皙子是上了他們的當,到後來,她對皙子也有了怨氣。 這怨氣,首先來自於對孤寂的難耐。長年的妓院生活,使富金習慣于笙樂歌舞燈紅酒綠,一旦冷清,她就不舒服。剛從雲吉班裡出來時,楊度常常帶她赴宴看戲,晚上陪著她,聽她彈琴唱曲。那時她覺得還不錯。但後來她經常獨守空房,便越來越對楊度不滿了。她怨他太把事業功利看得重了,把情意看得太輕。她時常想:人生在世,只有短短的幾十年,為什麼不抓緊青壯年時期好好享受呢?吃喝玩樂是享受,男歡女愛是享受,心氣平和地在家裡呆著也是一種享受呀。她最怨皙子的就在這裡,事業失敗了,官位丟了,到外面酒宴歌舞不行了,難道不可以在家裡讀書寫字,一起說說話散散心嗎?為什麼新朝宰相做不成了,就非要這樣喪魂失魄似的厭棄一切呢? 她由此想到,皙子其實並非真心愛她,她住的這間房子其實並不是他的家。他縮在槐安胡同裡,生活在他的妻妾兒女身邊。槐安胡同,才真正是他的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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