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楊度·中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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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煙杆將背後的布袋子解下來,從裡面取一杆黑溜溜的煙筒。煙筒有兩尺來長,看起來也是普通竹子製成的,只是頂端的鐵煙鍋大得出奇,就像一個吃飯用的小碗。薄煙杆給煙鍋裝滿一鍋黃黃的煙絲,再取出火鐮打火,煙點著了。他猛地一吸,煙鍋裡出現紅紅的火光,屋子裡立時充滿了濃濃的煙香。袁世凱覺得這香氣比他的雪茄味好聞多了。 薄煙杆不停地吸煙,不停地吐氣,但滿嘴的煙卻沒有吐出一點。看看煙鍋裡的火光漸漸地熄了,他丟下煙杆,從克文手裡接過一杯白開水。喝完白開水後,他閉住嘴,雙手在腹部來回揉了幾揉,然後張開嘴,從喉嚨裡吐出一團白白的煙霧。 大家都拿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團白煙。只見這團煙霧在空中飛快地旋轉擴散,一瞬間便化為兩隻淡淡的卻形體周全的仙鶴。這兩隻長頸長腳的仙鶴相對飄舞,儼然一對恩愛的夫妻。袁世凱兄弟不覺看得驚呆了。正在煙鶴漸漸淡化的時候,薄煙杆又從嘴裡吐出一團白煙出來。這團煙比剛才的更濃更大,它在屋裡旋轉幾次後,竟然化出十多隻小仙鶴在空中飄舞。一時間群鶴飛翔,姿態各異,令觀者眼花繚亂。 「中,中!」袁世廉情不自禁地鼓掌喊起來。 正在這時,薄煙杆猛地一吸氣,所有的小仙鶴一齊向他靠攏,爭先恐後地飛進他的喉嚨。整個空間立刻變得清朗如昔,仿佛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錯!」袁世凱贊道。「你這種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 「從小父親教的。」薄煙杆回答。 袁世廉忙問:「那麼你父親的本事又是誰教的呢?」 「爺爺教的。在下家的煙畫,已經傳了四代。」 「哦,你這是祖傳絕技。」袁世凱笑著問,「除畫仙鶴外,你還能畫別的嗎?」 「能。」薄煙杆應聲答道,「日常所見的動物,虎豹牛羊雞鴨豬狗,都可以畫。」 「那你再畫一隻老虎看看!」袁世廉如同一個孩子似的又叫起來。 「行!」薄煙杆重新向煙鍋裡裝煙。 就在這時,一個僕人進來,輕輕地對著袁世凱的耳朵說:「有遠客來訪。」隨即將手裡的名刺遞過去。 袁世凱接過名刺,瞟了一眼,立即起身,對袁世廉說:「三哥,你繼續看下去,我要去見一個遠來的客人。」 說著便大步走出餐廳。 「皙子,什麼風把你吹到彰德來了?」 楊度剛踏上會客室的階梯,袁世凱便從側面豆莢棚裡穿出來,大聲向他打招呼。 「宮保大人。」楊度仍用先前慣常的稱謂笑著說,「從京師來彰德,當然是北風吹來的喲!」 「我看不是北風,怕是南風吹來的吧。」袁世凱已走到楊度的身邊,伸出一隻大巴掌來拍打著他的肩膀。 楊度一愣,很快便回過神來說:「您知道我是為武昌的事來的?」 「兩年多了,你也不來彰德看看我,武昌一出事你就來了。不為它,還能為別的事嗎?」 「真是精明過人。」楊度心裡說著,嘴上嘿嘿地笑了兩聲。 「先不說這個,請屋子裡坐吧!」 袁世凱把楊度讓進會客室,僕人跟著端了一碟瓜果進來。袁世凱拿起一塊遞給楊度:「嘗嘗這塊菜瓜,這是我親手種的。」 「這真是您親手種的嗎?」楊度不無懷疑地問。 「不信?」袁世凱笑著說,「我已削職為民,沒有公事可辦,不種瓜種豆,這日子怎麼打發得了?」 楊度咬了一口:「這瓜比京師的脆多了。」 「靜竹、亦竹好嗎?孩子長得好嗎?」 袁世凱親切地跟楊度拉起了家常。楊度也問他這兩年來身體如何,日常讀點什麼書,腦子裡則在思索著該怎樣切入正題。見袁世凱再也不提武昌的事,也只得敷衍著。 「車子還順暢嗎?坐了多少個鐘點?」袁世凱點起一支雪茄,悠悠閑閑地抽起來。 就從這裡切進正題吧!楊度想了想,說:「車子通暢得很,準時到達彰德。」 「噢!」袁世凱略表驚訝。「平時晚幾個鐘點是常事。」 「這趟車它不敢誤。」 「啥?」袁世凱將雪茄從嘴裡摘下,神情開始凝重起來。 「這趟車上坐了幾十個陸軍部遣往武昌前線的特派員。」 「哦。」袁世凱點頭。「皙子,你昨天在正陽門車站看到調兵的跡象嗎?」 楊度見已把袁世凱引入了正題,遂十分嚴峻地說:「京師已是滿城風雨了,正陽門貼出了告示,從明天起等閒人都不得坐火車,所有車廂都用來運南下平亂的軍隊。」 楊度以為袁世凱會順著話題說下去,誰知他突然笑道:「皙子,你大概還沒吃飯吧!先吃飯,路上辛苦了,睡一會兒,下午三點請你到書房來,我們好好地談一談。」 剛才因為急於要傳命,不覺肚餓,經這一提醒,楊度頓時覺得又累又餓,於是說:「我也就不客氣了。」 「來人!」袁世凱提高嗓門喊了一聲,立時有一個幹練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你帶楊先生去吃飯吧!」說著起身,握了一下楊度的手說,「我就不陪了,他會把一切替你安排好的。」 「謝謝!」 待楊度跟著那位僕人走出會客室後,袁世凱立即召來電報房的工役,命速與北京大公子聯繫。 自鳴鐘剛剛敲過三下,那位幹練的年輕僕人便有禮貌地走進客房,請楊度去袁世凱的書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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