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楊度·中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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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大腦袋靠得更緊了。小客廳裡的燈火,一直亮到雞叫三更。 聯繫段祺瑞的事交給了袁克定。 小站練兵時的舊人,與袁世凱的私交都很深,尤其是段祺瑞,更得袁的賞識器重。段祺瑞是安徽合肥人,十九歲即赴北洋陸軍學校讀書。袁在小站練兵,早期的軍事教官大半來自北洋陸軍學校。段祺瑞被袁看中,徵調小站。段祺瑞與袁世凱一樣,其聰明才智主要體現在辦事能力上,讀書玩筆桿子則不是他的長處。袁世凱採用德國、日本提拔軍官的辦法,升任各級軍官都要考試。他有心提拔段祺瑞當統制,但又怕他考試成績不佳,便在考前偷偷把試題告訴段。考完後段得第一名,順利提拔為統制。段於是非常感激袁,忠心耿耿予以報答。後來袁任直隸總督,建議在朝中設立練兵處,統一領導全國的新軍訓練。朝廷同意,任命奕劻為總辦大臣,袁為會辦大臣,鐵良為襄辦大臣。奕劻自然是掛名的,練兵處的實權操在袁的手裡。袁任命清一色的小站舊人為練兵處各級頭目,段祺瑞為軍令司正使,地位最為重要。憑著過人的機巧權變,段慢慢在北洋新軍中隱然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在北洋將領中頗有威望。武夫們的思想一般比較簡單,講義氣,重實惠。袁克定找到段祺瑞,請他出面與北洋眾鎮的高級將領們打個招呼,協助袁宮保渡過難關,日後一定有福同享,然後塞了一大把銀票,共一百五十萬兩,要他分送給兄弟們買碗酒喝。段祺瑞二話沒說,拍拍胸膛,爽快地接受了。袁克定高高興興地回家覆命。 負責說動張之洞的徐世昌卻很為難。張之洞身為大學士軍機大臣,位極人臣,官位不足以動他;他早年充任清流派領袖,一生以清廉自居不貪錢財,金錢不足以移他;他年過古稀,體氣衰弱,女色不足以誘他;他天資卓異,宦曆豐富,詭計不足以騙他。要遊說這樣的人,真正是難上加難呀!徐世昌苦苦地盤算著,簡直找不到下手之處。 就在這個時候,醇王府裡的鬧劇傳了出來,為徐世昌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載灃與光緒皇帝雖為親兄弟,卻不是一母所出。光緒帝生母葉赫那拉氏為慈禧之妹,當年由咸豐帝做媒,嫁給老醇王奕譞為正福晉。那拉氏生育三個兒子,長子、三子早夭,光緒帝為其次子。後來奕譞又納劉佳氏為側福晉。劉佳氏生有四子:載洸、載灃、載洵、載濤。載洸在光緒十年間死去,所以醇親王的爵位後來便由載灃襲封。載洵出繼為瑞郡王奕誌為嗣子,後封貝勒。載濤出繼為鐘郡王奕詒為嗣,後亦封貝勒。老醇王奕譞是個沒有多少才學識見的人,京城裡流傳這樣一樁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年載灃患病,奕譞召吳興名醫淩初平進府醫治。淩在王府住了半個月,直到載灃病癒才出府。淩每天見奕譞在府內,除吃喝玩樂外無所事事。時常見到一個年老的太監跑到他的面前說:「王爺,你應小解了。」奕譞點頭。老太監提一個馬桶過來,奕譞於是解小便。過會兒,老太監又說:「王爺,你應大解了。」奕譞又聽話解大便。天天如此,令淩初平捧腹不止。這個名醫根本沒有想到,充當御前大臣的堂堂醇王爺,在王府裡竟如三歲小兒一般地聽人安排解大小便。 奕譞從小生長於深宮之中,養育於婦人之手,性格極為懦弱。當年慈禧立他的兒子載湉為帝的時候,他竟然痛哭得昏厥過去。兒子做皇帝,本是天大的好事,奕譞為何這等悲痛呢?原來,懦弱的老醇王深知慈禧性情涼薄寡恩,一怕兒子受她的嚴酷管束,二怕慈禧今後把自己看作爭權的對手。兒子進宮的第二天,他就上了一道可憐巴巴的摺子,請求開缺一切職務,只留一個世襲罔替的親王虛爵。 奕譞這個懦弱的稟賦不幸恰恰傳給了他的兩個擔負大清國重任的兒子——光緒帝和監國攝政王。光緒帝窩窩囊囊地做了三十四年皇帝,終於到黃泉之下會見老子去了,留下一個窩窩囊囊的攝政王,國家還沒來得及監理,王府後院卻先鬧得不可開交起來。 載灃的生母劉佳氏性格與丈夫相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女人。正福晉在世的時候,兩個女人爭風吃醋,常常鬥氣。那拉氏有姐姐的威勢,劉佳氏鬥不過她,氣只得往肚子裡樞。後來那拉氏死了,劉佳氏便統治醇王府。到了丈夫去世後,她在王府裡的地位便真的至高無上了。現在,她的親孫子做了皇帝,親兒子做了攝政王,她也想過一過老佛爺的癮。 載洵、載濤兩個貝勒沒有任何才能,卻又偏偏票承著母親的性格,權力欲望重得很。好了,現在侄兒做了一國之主,哥哥做了監國,兄弟倆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國家已是他們的了,紫禁城不過一個象徵,真正的朝廷已轉移到醇王府。 劉佳氏、載洵、載濤母子三人結成了聯盟。 若僅僅只這個聯盟,載灃的處境還單純些,不料醇王府裡還有另外二個強者。此人便是他的福晉、榮祿之女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酷肖其父,向來有男子漢之風,現在身為皇帝之母了,她何嘗不想也做一番慈禧的事業。看著丈夫素日那副膽小謹慎的模樣,她恨不得沖出王府,自己頂著丈夫上朝議事,下馬斷政,只可惜上天沒給她一個男兒身。她決心把娘家的兄弟侄兒們弄出來,結成一個實力雄厚的後黨。 這樣,小小的醇王府裡就形成了載灃、載洵和載濤、瓜爾佳氏三派勢力。載灃既畏福晉的雌威,又懼以母親為後臺的兩個弟弟,執政還沒有幾天,日子便不好過了。 這天上午,載灃剛下朝回府,外褂還沒脫下,一個丫環過來親道:「太福晉請王爺過去,有要事商量。」 「什麼事,這麼緊緊忙忙的,也不讓人有個喘氣的空兒。」瓜爾佳氏見太福晉的邀請中沒有她,心裡不高興,嘴裡嘟嘟嚷噴的。 「我這就去。」載灃把脫下的帽子重新戴好,整整衣服就要出房門。 「慢點。」瓜爾佳氏朝裡面喊,「冰兒,把王爺的銀耳羹端來!」 「來了。」 隨著一聲答應,從裡房走出一個如花似玉般的丫環,嫋嫋婷婷的,手裡捧著一個小小的荷葉邊婆金銅碗,碗裡斜擱著一把銀匙。這丫環小名冰兒,是瓜爾佳氏的隨嫁侍女。 冰兒是個漢家姑娘,今年十八歲。在載灃的眼裡,冰兒不僅臉蛋長得比瓜爾佳氏漂亮,尤其是她身上那種溫婉寧馨的氣息更令這位年輕王爺著迷。這一點,不但瓜爾佳氏缺乏,包括他的母親劉佳氏在內的大多數滿洲女人都缺乏。特別是這一老一小的兩位福晉發起怒來時,更令載灃又俱又厭。此時將冰兒與她們對比一下,簡直更有仙魔之分了。 載灃多時想把冰兒收進房,但懾於河東獅吼的威風,一直不敢明說。前些日子他有意當著瓜爾佳氏的面摸了冰兒一下,立即遭到了瓜爾佳氏的白眼。瓜爾佳氏對丈夫的居心一清二楚,丈夫要納妾,她雖嫉恨,但也無法制止,與其在外面討個女人進來,還不如把娘家陪嫁丫環給他,能更加籠住他的心。瓜爾佳氏不是不願意讓出冰兒,她是有意暫不鬆手,吊吊丈夫的胃口,逼他出高價來換取。前天,她的哥哥長麟捎信來,要她跟妹夫說說,將海軍大臣一職送給他。瓜爾佳氏想想拿冰兒換來一個海軍大臣,這個買賣做得。 這會子,眼見身著孝服的丈夫對冰兒望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瓜爾佳氏又忌又喜。她從冰兒手裡拿過銀耳羹,似笑非笑地說:「王爺,這是冰兒專給你熬的,你不吃了它再去嗎?」 「好,好,我吃了再去。」載灃接過小碗,坐下來。湯正熱著,他邊吹邊吃。 「王爺,太福晉催你快去!」先前傳令的丫環又來了。 「是不是火燒眉毛了?」瓜爾佳氏瞪了那丫環一眼。「王爺上了半天的朝,連碗羹都不讓他喝完?」 那丫環嚇得不敢回話,慌忙走了。 載灃匆匆喝完,忙出門,穿過庭院中的魚池假山,來到西邊母親住的上房。剛一進門,便見載洵、載濤與劉佳氏正聊得興起。載灃向母親請了安,又說:「六弟七弟,你們甚時過來的?」 載濤笑著說:「怎麼,被內當家的纏得脫不得身?」 載灃笑笑,沒有做聲,挨著母親身邊坐下。劉佳氏朝著門外喊:「給王爺上茶。」 丫環端上茶來。載灃問:「不知額娘有何吩咐?」 「外面怎樣了,給太后的封號定了嗎?」劉佳氏問兒子。一個丫環過來,在她的背後輕輕地捶著。 「大學士們商議了兩天,擬了幾個封號,兒子認為『隆裕』二字較好,額娘看呢?」載灃答。 「就按你定的,叫隆裕太后吧!」劉佳氏識不了幾個字,封號字面上的含義她不去講究,只要叫起來順口就行了。「這些日子辦事,她沒有刁難你吧!」 「還好,都商量著辦哩!」載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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