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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汪洋被祁瑩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牽著,心中愜意無比,只是不解她何以跑這麼遠來踏青。況且這附近就有一座公墓。問過祁瑩,祁瑩也只是搖頭,淺笑不答。

  轉過山陰,一排排花崗岩墓碑,在陽光下森然布列,散發著另一個未知世界的氣息,相繼撞入眼中。

  祁瑩神色肅穆走到一個墓碑旁,彎下腰,把手中的半束野花獻在了碑前。

  碑上寫道:慈父祁大根之墓。落款為:孝女祁瑩。

  汪洋正待要問,祁瑩默默立起身來,又移步走至數步外的另一個墓碑前。

  這個墓碑與眾不同,這是個絕墓。上面只刻有四字:李輝之墓。

  祁瑩又依前彎身下去,把手中的另半束花敬獻在了墓前。

  汪洋看在眼裡,頓時錯愕不已。

  「汪洋,你不是一直想瞭解我的內心世界,一直想知道我的身世秘密嗎?」祁瑩眼眸中慢慢洇上了淚花,她語調淒涼地說道,「好吧,我今天就全部告訴你。前一個墳墓,安葬的是我的養父;這第二個墳墓,安葬的則是我的生身父親。」

  汪洋大吃一驚,脫口道:「怎麼,李輝是你的父親?」

  汪洋話一甫出,即覺失言,連忙下意識地閉緊了嘴巴。

  祁瑩全身心沉浸在往事的悲傷裡,對汪洋的異樣並未留意。她在碑前靜靜坐了下來,雙目空洞失神,語氣哀痛沉緩,對汪洋娓娓講述了自己不幸的身世遭遇。

  祁瑩含淚一笑道:「從小到大,我是由養父含辛茹苦一手養大的。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關於這一點他一直也沒有瞞我,但是也始終不告訴我,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事實上養父也的確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姓甚名誰。這十幾年來,養父只見過他為數不多的寥寥幾面。養父為人性格孤僻,不喜與人交際,所以對我生父的情況也從不詳細去追究打聽。而且,我看得出來,也許是生父拋棄了我的緣故,養父心裡面對我生父是充滿鄙夷的。直到一年前養父病危臨終之際,才親口告訴了我的生父是誰,解開了我的身世之謎。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神秘人……」

  汪洋聽得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料到祁瑩——這個青川市目下最為當紅的模特,背後的身世竟如此坎坷辛酸。

  祁瑩接著又道:「在我幼時模糊的記憶中,這個神秘人就似曾在我家中出現過。後來,我漸漸長大了,他出現的次數也漸漸地多了起來。我管他叫叔叔,他總是給我帶來一些讓每一個女孩子見了都會動心、都會喜歡的小禮物,並且每一次都會乘我養父不在之際,對我緊緊地又摟又抱,還親熱地親我的臉蛋,對我百般愛撫。他的表情非常奇怪,似笑不笑,似哭非哭,非常難受,有一次我還看到他的臉上分明淌下了一行眼淚。」

  汪洋插言道:「這個神秘人就是李輝,對嗎?」

  祁瑩點了點頭,神情越來越是悲戚,哽咽道:「……可是他始終不透露他的姓名,我也從未想到過追問。也是我那時年少貪玩,一天到晚腦子裡都是懵懵懂懂的,又怎能懂得人世間的這許多錯綜複雜的悲歡離合?我收下禮物只會向他道一聲謝,然後抱著禮物掙開他的懷抱就飛一般地逃之夭夭了。那時心裡只是覺得這個人好笑,甚至有點說不出來的恐怖。現在想來,他面對自己的女兒,心中該是怎樣的苦澀痛楚、煎熬備嘗?可是卻有莫大的難言之隱,所以才不能夠相認我這個女兒。」

  汪洋也被這一段故事深深打動,他呆呆怔怔地望著祁瑩,心頭驀然間升起了對她前所未有的憐惜和珍愛。

  他口裡情不自禁囁嚅道:「好一對苦命的父女,好一個父女情深啊!」

  祁瑩繼續道:「養父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之後,回顧往昔,我這才如夢初醒。不久,和我從小相依為命的養父就撒手人寰了。我悲痛欲絕,茶飯不思,我一下子就變得憔悴起來。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我打算去尋找我的親生父親。這也是養父臨終所囑。養父之所以告訴我這個事實真相,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即將不久于人世,心中對我這樣的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獨自生活在世上,無人照顧而放心不下。他讓我去找我的親生父親,好讓他日後來照料我的生活。可是茫茫人海,我又到哪裡去尋找呢?正在我一籌莫展之際,我忽然收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我聽出了電話裡的那個聲音,正是我做夢也在尋找的親生父親。我來不及流出欣喜的淚水,就覺出那個聲音斷斷續續的,說話似非常艱難。他要我火速趕到城關的舊貨場附近,說要和我見上最後一面……」

  汪洋出神地聽到這裡,臉色驟然變得灰暗下來。他不知不覺埋下了頭。

  祁瑩絲毫不察,她的內心此時已經完全被那巨大的傷痛淹沒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攫住了我。等我憂心如焚地趕到約定地點時,發現這裡空寂無人,軌道交錯。在不遠的一條火車鐵軌上,透過淒淒荒草,我看見……看見我的親生父親躺在血泊中……我尖叫了起來,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連忙奔跑過去。父親已經是昏迷過去人事不省了。我抱起父親的頭,禁不住淚如泉湧,誰能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魂牽夢縈的親生父親,一見面竟是永別!……」

  祁瑩說到這裡,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汪洋的臉色已經是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祁瑩接著述說:「我拼命地搖晃著他,嘴裡不斷呼喚著爸爸、爸爸……也許是蒼天有眼有意讓我們父女倆見上最後一面,也許是父親心中未了的心願使他強自支撐著最後一口氣,奇跡這時發生了,父親竟然掙扎著睜開了眼睛,看見躺在他女兒的懷裡,聽到我在喊他叫爸爸,費力地說,你已經知道了。我流著眼淚點頭。他陶醉地說,你再叫我一聲爸爸。我就又叫了一聲。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我問他怎麼會是這樣?誰是害他的兇手?……他從不斷往外冒血的嘴裡清晰地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和職務。這時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然後竭盡全身的力氣吩咐我道:不要相信警察,你要親自為我報仇雪恨!……說罷,沖著我咧嘴一笑,頭一歪就死在了我的懷裡。那最後的笑容淒慘絕倫、怪異無比,令人不寒而慄。那是我平生從未見過的一種笑容,一種讓我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笑容。每當一想起父親的這笑容,我就一次次在心裡告誡自己——父仇未報!……」

  汪洋忍不住問道:「兇手是誰?」

  祁瑩從牙縫裡恨恨吐出三個字:「田鵬遠。」

  祁瑩說罷仰天狂笑了起來,笑得天昏地暗。汪洋一旁駭異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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