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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993年的春節,我一夜無眠,我想了很多。這也許就是我這篇文章的最初衝動吧。

  志河帶上那些糧食去公社自首了。公社被驚呆了。當下就用麻繩捆了志河,又派人到糧庫找到嘴裡被堵了破布,被捆成一團的大水,一併解押到縣裡去了。縣公安局就把志河和大水拘押起來,連忙向縣委彙報。

  縣委方書記聽到彙報,驚呆了。那是一個公社的種子糧啊,竟敢有人這麼膽大妄為,而且還是一個村黨支部書記帶頭幹的。反了反了。

  方書記是大伯的老部下,當他聽到是大伯的堂弟犯的案子時,很是為難地給地區掛了一個電話。大怕接了電話,聽得呆呆的,電話裡好半天沒有聲響。方書記顫顫地問:秦書記,您看這事……

  大伯猛地火了:這還用請示我嗎?這是反革命事件。懂嗎,反革命。大伯把電話摔了。

  方書記放下電話,歎了口氣,就對通訊員說:你把秦志河叫到我這裡來。通訊員就去公安局帶志河來見方書記。

  兩眼沒有了一點光彩的志河被押進方書記的辦公室。彼此都認識而且熟悉。方書記點點頭坐著沒動,浮腫的雙腿已經很難使他站著說話了。他指指椅子:坐吧。

  志河一臉慚愧之色:方書記?我……我真是昏了頭啊。說罷,就垂下頭,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再無一句話了。

  方書記悶了一會兒,就問了問村裡的情況,特別問了問死人的情況。志河一一說了。方書記不時點點頭,最後看看表,就喊通訊員進來帶志河回公安局。

  志河站起身,悶悶地問了一句:這事我哥知道了吧?

  方書記點點頭。

  志河又問:他說什麼了?

  方書記哀下臉,沒有回答。對通訊員揮揮手。

  志河低下頭,轉身要走,門就開了,就聽到有人顫顫地喊了一聲:志河。

  志河口頭看,見是大娘走進來,哀哀地看著他。

  志河怔住了,幹幹地叫了一聲:大嫂……頭就低下去。

  方書記跟大嫂點點頭,吃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通訊員就站在了門口。屋裡只剩下了大娘和志河。大娘歎口氣:我剛剛聽說了,你怎麼會做下這等事啊。

  志河低下頭:我實在不忍看鄉親們餓死啊。

  大娘說:你也不是在黨一天半天了,現在什麼形勢啊,修正主義掐我們的脖子,老天爺鬧自然災害,毛主席都不吃肉了,我們還不能餓幾頓飯嗎?挺一挺就過去了嗎,總不會比咱們打鬼子那年月難過吧?可你怎麼能……

  志河垂淚道:大嫂。我已經知道做下錯事了,現在悔得腸子疼哩。我對不住村裡的鄉親,做下這等壞了村子名聲的事情。把這事刻在村前的石碑上吧,讓後人知道,餓死也不能去偷啊。就呆呆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子,有一隻蒼蠅軟軟地趴在上面飛不動了。

  大娘歎道:志河,你何嘗是丟了村裡的臉面啊,你糊塗啊,你是丟了共產黨的臉面啊。

  志河身子一顫,呆呆地看著大娘。

  大娘看看志河:你還有什麼話要講的,家裡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嘛?

  志河就濕了眼:日後就靠給大嫂你了。

  大娘點點頭,怨怨地看了志河一眼,就低頭出來了。

  志河回了縣公安局的看守所。

  案子就報到了地區、批示很快就下來了。開除志河的黨籍。移交到法院。過了一個月,就判了志河的死刑,報省高院核准。

  槍斃志河的那天,幾個公社的人都擁到路邊看熱鬧。人們在傳說著一個可怕的故事,燕家村的支部書記砸了國家的糧庫,共產黨裡邊出了壞蛋。

  老百姓們擁擠在路上,朝著志河指指點點,有人惡惡地罵著。還有,人恨恨朝志河吐唾沫。以致開道的警車不得不幾次停下來,驅散著人們。

  沒有開公判大會,原來是要開的。後來方書記說了一句活:鄉親們都餓得走不動了,再弄到一起開會,在冷天裡凍著,怕是要死人的,於是,就沒有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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