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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鄧天楨笑道:「自然有證據。參謀長與他終日相守,難道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察覺? 鄧某不敢說參謀長是彭長官派到78 軍來看視軍座的,可我斷定曹敬賢卻是上峰差遣到78 軍來坐探的。那天,或者是袁國剛截獲了上峰給曹副官的密電,才被曹副官下了毒手。我們太小視他了,竟釀成大禍。枉送了袁科長和機要員的性命。」譚家軒冷笑:「我今日只要鄧師長出示證據。」鄧天楨也冷笑道:「參謀長何不親自去找曹副官問個明白? 」譚家軒怒道:「我若現在去找他,你是否要說我譚某去與他通口風了。」鄧天楨點頭笑了:「參謀長果然聰明過人。」二舅在一旁不耐煩:「你們兩個不要鬥嘴了。」就大喊一聲:「古建業。」五舅大步進來。

  二舅皺眉道:「喊曹敬賢副官來見我。」五舅轉身就走。

  譚家軒起身喊住五舅:「慢。古副官就說我找他來此有事。」他回頭看看鄧天楨:「若真是不幸被鄧師長言中,曹副官斷是不敢來見軍座的。」鄧天楨點頭微笑。五舅去了。

  不一刻,曹敬賢隨五舅來了。進了門,曹敬賢看看譚家軒,立正道:「參謀長有何吩咐? 」譚家軒不看曹敬賢,卻看鄧天楨。

  鄧天楨微微笑著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曹敬賢面前,看一眼曹敬賢衣領上露出的繃帶,笑道:「曹副官,你這是怎麼搞的啊? 」曹敬賢有些窘,強笑著:「報告鄧師長,是被樹枝掛的。這個鬼地方。」手就下意識地抓緊了腰間的槍。

  鄧天楨噢了一聲,哈哈笑了:「是啊,這個鬼地方。」笑聲未落,就猛地伸手撕開了曹敬賢的衣領,扯下繃帶,曹敬賢的胸前就露出了幾道深深淺淺的抓傷。二舅和譚家軒就看得怔住。

  曹敬賢猛地跳開一步,掏出槍來。二舅淡淡道:「鄧師長,你喝醉了。」就朝曹敬賢擺擺手:「曹副官,沒事了,你去吧。」曹敬賢收起槍,狐疑地系好上衣,敬一個軍禮,就緩緩轉身向門外走去。鄧天楨飛快地掏出槍來,槍就響了。曹敬賢也已經回過頭來,槍也從腰間拔出來,可是卻晚了。血從他的胸上流出來。他惡惡地盯住二舅和鄧天楨,無力地低聲罵了一句什麼,就頹然倒下了。五舅回憶說,當時也許曹敬賢只慢了一兩秒。但是生與死之間,有時就只有這一秒或者兩秒作數。

  譚家軒痛苦地長歎一聲,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鄧天楨看看譚家軒,笑道:「參謀長,我鄧某失敬了。」二舅道:「天楨,你去把那三個記者打發了吧。我和參謀長有幾句話要說。」鄧天楨點點頭,目光中閃出殺氣,就大步出去了。

  二舅看看譚家軒:「譚參謀長,曹敬賢跟隨你多年,我殺他也是無奈。」譚家軒睜開眼,搖頭歎息:「他竟是連我也瞞過了。」二舅道:「參謀長,我有一件事情沒有跟你商量,我已經準備和佐田談判。參謀長是去是留,還請早作打算。」譚家軒一臉哀色,淡淡道:「軍座此舉,譚家軒早已經料到。我已經說過,我與軍座相處已經兩年有餘,雖然不曾肝膽相照,卻也是知此知彼。我還不敢相信軍座真心附逆,軍座或是另有所圖。只是負隅之舉,險象環生。軍座若作姜伯約,只怕那佐田不是鐘會啊。軍座還要慎之又慎才是。」二舅呆呆地看著譚家軒,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心中暗暗驚訝譚家軒如此機敏。

  譚家軒站起身,步子軟軟地走出門,又回過頭來,苦笑道:「如果我沒有計算錯誤,關紹方先生剛剛已經去了佐田那裡,最多三五天之後,關先生就能帶回佐田同軍座的約定了。」二舅怔怔地看著譚家軒走了。

  鄧天楨來到師部的審訊室,在門外就聽到痛苦的慘叫聲。鄧天楨笑著點燃一支煙,推門進去。見幾個粗壯的士兵,都赤著膊,手裡揮著鞭子。那兩個男記者被綁在房梁上,已經被抽打得血肉橫飛了,慘慘地喊叫著。那個女記者雙手抱在胸前,蜷縮在牆角,嘴裡淌著血,一臉憤怒的表情。她的外衣已經被剝下來了,只穿著一件內衣。見鄧天楨進來,她猛地站起喊道:「鄧師長,請你馬上放我們出去。」鄧天楨喝一聲:「住手。」士兵放下那兩個渾身是血的男記者。鄧天楨一臉歉意:「對不起各位,鄧某治軍不嚴,部下總是粗魯。我也是剛剛得知。」女記者忙著穿好衣服,她發怒道:「鄧師長,你做為長官,應該教育部下懂得什麼叫做新聞自由。」鄧天楨看著女記者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笑道:「當然,當然。只是你們要把這些天拍攝的膠片交給我。我也是受命於人啊。還請你們原諒。」女記者遲疑道:「如果我們不能交給你呢? 」鄧天楨搖頭道:「這是不能討論的。我只能暫時拿掉你們的新聞自由,還要拿掉你們的人身自由。這是戰爭,請小姐理解我。」女記者想了想說:「膠片我們已經交給了曹敬賢副官,他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想你們不會為難他的吧。」鄧天楨微微笑了:「當然。曹副官是党國的有用之才。」就對那幾個士兵道:「你們去曹副官屋裡找回那些膠片。」幾個士兵就出去了。

  鄧天楨轉身對女記者笑道:「聽小姐的口音,是直隸人吧。」女記者點頭道:「是的。我是直隸定州人。鄧師長也是直隸人嘛? 」鄧天楨笑道:「咱們真還是老鄉呢。我是高陽人。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到定州販過白菜呢。」女記者道:「鄧師長的家鄉可是盛產花生的地方啊。還出了一個大名鼎鼎的佟麟閣將軍。」鄧天楨笑道:「是的是的。小姐家中還有什麼人嘛? 」女記者眼圈一紅:「聽說村裡都讓日本人給炸成平地了。一家人生死茫茫,音信全無了。」鄧天楨長歎一聲:「國難當頭,多是如此了。每每念及,總是心如刀割啊。」二人一陣無語。

  女記者就問:「鄧師長何時能回家鄉看看呢? 」鄧天楨搖搖頭:「鄧某是軍旅中人,只有視沙場如歸了。怎敢念一己私情啊。只是你這韶年花季,卻……」鄧天楨突然不再說。

  兩個士兵進門來了,交給鄧天楨兩隻相機。鄧天楨接過拆出膠片,熟練地曝了光。就朝三個記者笑笑:「你們可以離開78 軍了。」他與女記者握握手:「請諒解我屬下的無禮,這是戰爭,沒有辦法的事情。」女記者聽得一怔,臉上露出一絲依依的神情,點頭道:「再見了,鄧師長。」鄧天楨溫和地笑笑:「再見。」三個記者走出去。鄧天楨送他們出來。女記者朝他揮揮手,鄧天楨也微笑著揮揮手。

  三個記者跨上馬,走出百十步。鄧天楨突然掏出手槍。三聲槍響,三個記者就橫栽下馬來,女記者在落下馬的同時,還回過頭來看了鄧天楨一眼,鄧天楨感覺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充滿了驚異。

  五舅在他的回憶錄中沒有記下這三個記者的姓名。五舅說他們或許真是彭森長官派下來看視78 軍的坐探。對五舅的這種說法,我不認可。他們是彭森派下來的,但並非就一定是坐探。他們三個人在78 軍認真調查採訪,或許只是出於記者的職業道德。他們死於非命,卻直是讓人心痛的事。

  鄧天楨說的也許不錯,這是戰爭。無論是我二舅還是鄧天楨是沒有耐心在是與非的層面上糾纏的。

  按照時間推算,1940 年10 月12 日,也許就是在鄧天楨毅然解決了那三個《中央日報》的隨軍記者的第三天,在蒼山縣城日軍佐田師團的司令部裡,佐田正眯著眼睛,仰靠在沙發上,聽翻譯閱讀關紹方帶來的古建勳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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