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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小林點頭笑道:"師團長料事如神。南京方面做了這件事的安排,已經準備下豐厚的財力。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古建勳下屬一名旅長已經同意與汪先生合作,該部隊現在原曲縣駐紮,近日就會有所行動。此事告成,中國北方戰區即會撕開缺口,所轄各部必然會士氣低落,軍心大亂。"

  佐田大笑,再飲一杯,已然微醉,站起身來:"小林君,我認為,不管對付敵人還是朋友,我們奉行的都應該是武力。"說著敏身從牆上摘下戰刀,猛地拔出。雪亮的戰刀在燈光下閃動著凜凜寒氣。

  小林心裡跳了一下,冷眼盯著佐田。

  佐田嘶啞地吼一聲:"我要讓中國人在累累的屍骨中向帝國朝拜。"吼罷,佐田突然仰頭哈哈狂笑起來,舉起戰刀,淩空劈下,一道紅霧揚起,跪在一旁的藝妓已被揮作了兩段,鮮血直撲了佐田滿身滿臉。

  小林聲色不動,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愁悵。他在1953年的回憶錄中寫到:"我總感覺大和民族是一個感情熾熱的人種,受了島域地理的影響,造成了先天的性急,短視和容易悲觀的悲劇性格。而缺少內省和臨機應變的能力。這些特點在佐田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日本民族崇拜櫻花和武士,而這卻是兩個悲劇的象徵。櫻花開得最美的時候,卻正是它即要凋零的時候;一個武士最為榮譽的時候,卻正是他奔赴沙場的時候啊。"這也許是小林多喜二經過戰爭之後,對日本文化的反思與批判。

  小林不願再坐下去了。他站起身,淡淡道:"師團長,您醉了。"就轉身出來。小林後在回憶錄中說,當時他已經感覺到佐田驕蠻自用。l943年,佐田師團在河南戰役中的全軍覆沒,小林說自己是有預料的。

  小林回到住處,打開了保州市地圖。

  四、憂心忡忡的焦難先

  五舅回憶說,保州城裡的北方戰區軍事會議開了四個小時,直開到半夜方散。狂風已經歇止。滿天月光如洗。二舅和焦難先最先退出會場。

  剛才的會議決定被二舅猜中,彭長官把焦難先的196師從78軍劃出去了,直接歸北方戰區指揮。彭長官讓焦難先赴倉南與佐田師團先行接觸,讓78軍隨後接應打援。彭長官還告訴我二舅,說有三個《中央日報》的記者要隨78軍戰地採訪。我二舅鬱鬱不樂。他後來對五舅說,他感覺78軍成了一隻任人割殺的肥羊。那三個記者分明是軍統派來的特務。

  二舅對焦難先說:"你先走吧,我想去看一看我三叔。此次離開保州市,不知道何時能回來?"

  焦難先點點頭:"我也一同跟你去看一看古老先生。"

  二人剛剛要上車,就聽到有人喊他們。郭克武走出會場,在門口牽起他那條名叫雪豹的狼狗,喊住二舅和焦難先:"二位老總留步。"

  二舅和焦難先轉身看看身材瘦小的郭克武。二舅很冷淡地問:"郭老總有何見教啊?"自郭克武把l32師從78軍拉走之後,他對郭克武很是反感。

  郭克武在野民嶺當過十幾年的土匪,為人粗魯,痞味很重。自1927年從野民嶺逃走之後,他曾在張作霖手下當過營長團長。後來投奔到78軍陳明然屬下任旅長,當年,二舅因與郭克武同是林山縣老鄉,曾一度和郭克武交往頗深。不料去年出了這樣一件事情:郭克武的弟弟郭克城和焦難先手下一個姓梁的旅長聯手武裝走私煙土,被焦難先得知。焦難先治軍很嚴,嚴禁部隊抽大煙,就讓他的親信37旅旅長鄭國英暗中追查。那次,郭克城和梁旅長剛剛把煙土運到張家口城裡,就被追來的鄭國英截獲,郭克城和梁旅長拒捕,雙方就動了槍。鄭國英是個焦躁性格,把部隊壓了上去,郭克城和梁旅長被擊斃,所有煙土被鄭國英就地燒了。當時,二舅剛剛任78軍軍長,他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驚得二舅陪焦難先親自上門去向郭克武謝罪,被郭克武罵了出來。至此,郭克武與焦難先反目。郭克武發誓要割下鄭國英的人頭,祭奠郭克城。兩個月後,郭克武就私下活動,把自己的l32師劃到了黃召濤56軍去了。

  郭克武笑道:"二位老總即要開拔,小弟準備下幾杯水酒,為二位老總壯壯行色。"

  焦難先抱拳拱手,微微笑道:"不敢勞煩郭軍長了。去年那件事,實屬焦某治軍不嚴,傷了令弟的性命,也傷了我們之間的和氣。今日軍情緊急,焦某就不敢盤桓,打完這一仗,焦某定到帳前謝罪。告辭。"就轉身大步走了。

  郭克武訕笑道:"焦老總今日奪得先鋒印,英雄得志,果然不肯給老郭一個面子了。"

  二舅在一旁道:"克武兄,古某有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郭克武大笑:"古老總一向爽直,怎麼也學會了客套!請講請講。"

  二舅道:"大敵當前,還望我們精誠團結,同仇敵愾,一些舊怨,還要暫且置於腦後才是。"

  郭克武笑道:"古老總,你為人仗義,我老郭一向佩服,不過……"說著就走近了些,放低了聲音:"只是而今人心不古,世情險惡。你我這樣的雜牌比不上那些嫡系,要自己疼愛自己才好。不要被人家做了魚食。姓彭的讓你去打援,你莫認真喲。"二舅心頭熱了一下,覺得一向刁鑽的郭克武竟也講了真話。可他臉上卻不動聲色,也許郭克武聽到了一些什麼。二舅笑道:"謝謝郭老總提示。只是我不想要你總記著焦難先當年那一箭之仇。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郭克武嘿嘿笑了:"古老總,你真是個仁義漢子。我郭某闖蕩江湖幾十年,恩恩怨怨見得多了。那一件區區小事我早已經忘記了。若提舊怨,想我老郭當年還是被令尊大人趕出野民嶺的呢。我何曾記過仇呢。你若能再見到焦老總,就讓他代我向鄭師長問候。"說罷,郭克武一抱拳,就上了吉普車。

  雪豹沒有上車,就跟在車後邊箭一般飛跑起來。

  二舅呆呆地站在那裡,盯著郭克武的車子沒進了夜色。參謀長譚家軒走過來:"軍座,我們去哪裡?"

  二舅看看面色清秀的譚家軒,輕輕歎了口氣,說一聲:"回軍部。"就轉身上了吉普車。他不知怎麼突然打消了去三叔那裡的念頭。

  五舅回憶說,二舅當時的心情極其灰涼。他現在手下只有鄧天楨、賀如飛兩個師了。五舅說,l938年自從蔡勇離開78軍之後,78軍在我二舅古建勳手裡就一步步走向了瓦解。

  五舅回憶說,焦難先當時的心情也不好。但是焦難先比二舅稍稍清醒些。焦難先曾經對五舅講過,即使78軍跟汪精衛沒有舊時的聯繫,僅古建勳、焦難先、郭克武這幾個人同是林山縣的鄉黨,也會讓上峰猜忌的。焦難先說過,無論如何,上峰是不會讓78軍坐大的。把焦難先的l96師劃離出78軍,是焦難先預料之中的事。

  保州市的秋夜,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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