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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令瑤這一年二十五歲了,這種年齡仍然待字閨中的女孩在梅林路一帶也不多見,這種女孩往往被人評頭論足,似乎她身上多少有些不宜啟齒的毛病,而令瑤其實是一個容貌清秀舉止高雅的名門閨秀,她的唯一的缺陷在於腋下的腺體,在衣著單薄的季節它會散發出一絲狐臭,正是這個缺陷使令瑤枯度少女時光,白白錯過了許多談論婚嫁的好機會,令瑤的脾性慢慢變得沉悶和乖張,孔家除了孔太太以外的人都對她懷有一種憐香惜玉的感情,女傭阿春雖然也常常受到令瑤的呵斥,但她從不生令瑤的氣。這家人數令瑤的心腸最好。女傭阿春對鄰居們說,她脾氣怪,那是女孩子家被耽擱出來的毛病。

  第二天令瑤挾帶著英國香水的紫羅蘭香味出門,開始了尋找父親下落的第一步計劃。令瑤典雅而華麗的衣著和憂鬱的夢遊般的神情使路人側目,在春天主動活泛的大街上,這個蹈蹈獨行的女孩顯得與眾不同。

  按照孔太太提供的路線,令瑤先找到了越劇名旦王蝶珠的住所,那是幢竣工不久的西式小樓,令瑤敲門的時候聞到一股嗆鼻的石灰和油漆氣味,她不得不用手帕掩住了鼻子。

  王蝶珠出來開門,令瑤看見的是一張貼滿了薄荷葉的蒼白失血的臉,她想起小報上刊登的王蝶珠暈倒戲臺上的消息,相信這位越劇名旦確實病得不輕。令瑤剛想自報家門,王蝶珠先叫起來了,是孔小姐吧,我到你家作客時見過你,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玉蝶珠很客氣地把令瑤拉迸屋裡,兩人坐在沙發上四手相執著說話,簡短的寒暄過後王蝶珠開始向令瑤訴說她的病症和暈倒在戲臺上的前因後果,王蝶珠一口紹興官話滔滔不絕,令瑤卻如坐針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盥洗間,掛衣鉤、摟梯及其他房間的門,希望能發現某些父親留下的痕跡。

  你怎麼啦?王蝶珠似乎察覺到什麼,她猛地鬆開令瑤的手,孔小姐你在找什麼?

  令瑤窘迫地漲紅了臉,幾次欲言又止,她想按母親教授的套路去套對方的口風,但又覺得這樣做未免是把王蝶珠當白癡了,於是令瑤情急中就問了一句:你怎麼不養貓?

  王蝶珠的臉色已經難看了,她揪下額上的一片薄荷葉放在手裡撚著,突然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找什麼了,她斜跟著令瑤說:怎麼,你父親失蹤了就跑我這兒來找,難道我這兒是警察局嗎?

  不是這個意思。令瑤囁嚅道,我只是想各處打聽一下他的消息。

  不滿你說。我也是昨天才聽說孔先生失蹤了,王蝶珠換了一種坦誠的語氣說,我有半年多沒跟他來往了,孔先生那種票友我見多了,玩得來就玩,地不來就散,沒什麼稀奇的,我就是要靠男人也不下會靠孔先生的。

  不是這個意思。令瑤又苦笑起來,她發現她無法跟這個女戲子作含蓄的交談,只好單刀直入地問,你知道我父親最近跟哪個女人來往嗎?

  王蝶珠認真地想了想,眼睛倏地一亮,對了。我聽戲班的姐妹說:先生最近跟一個舞女打得火熱,大概是來亞舞廳那個叫貓咪的,孔先生說不定就讓那個貓咪拐走了吧。

  令瑤憑她的觀察判斷王蝶珠沒有誆騙自己,她一邊抽王蝶珠道謝一邊站了起來,就是這時她看見了大門後掛著的一頂白色的度寬邊帽子,它和令豐私底下向她描述的那種帽子完全相仿,令瑤忍不往問了一句:那頂白帕子是你的嗎?

  當然是我的,你問這問那的到底要幹什麼?王蝶蛛勃然大怒,她搶先幾步打開大門,做了一個誇張的逐客的動作。

  關於白帽子的問題也使令瑤受到了一次意外的傷害,令瑤走過王蝶珠身邊時看見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幾下,令瑤的心猛然一顫,疾步跑下了臺階,但是她害怕的那種語言還是清晰無誤地傳到她的耳邊,熏死我了,哪來的狐狸鑽到我家裡來了?令瑤站住了回過頭盯著倚門耍潑的王蝶珠,她想回敬對方幾句,可是令瑤毫無與人當街對罵的經驗,眼淚卻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令瑤用手帕掩面走了幾步,終於止住了旋將噴發的哭泣,在一個僻靜的街角,她從手袋裡找出粉盒在眼臉下撲了點粉來遮蓋淚痕。自從離開市立女中飛短流長的女孩堆以後,令瑤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羞辱,被刺破的舊傷帶來了新的疼痛。令瑤臉色蒼白地沿街道內側走著,在一家服裝店的櫥窗前她站住了,她看見櫥窗裡陳列著一種新奇的女式內衣。袖口和腰部竟然都是用鬆緊帶收攏的。令瑤四周觀望了一番,毅然走進了那家服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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