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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在霏霏晨雨中令豐來到了鳳鳴路,這條狹窄而擁擠的小街對於令豐是陌生的,街道兩側的木樓破陋雜亂,而且似乎都朝一個方向傾斜著,石子路下面大概沒有排水道,雨水在路面上積成太太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漂著垃圾、死鼠甚至人的糞便。令豐打著一把黑布洋傘,經過水窪時他不得不像歌舞明星一樣做出各種跳躍動作,令豐懷疑這種地方是否真的有什麼稱職的私人偵探,同時也覺得這次雨中之行多少有些荒謬的成分。

  猛地看見一座木摟上掛了一塊顯眼的招牌:小福爾摩斯,私人偵探,承辦各類疑難案件。令豐站住了,仰起頭朝樓上望,歪斜的樓窗用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什麼也看不見。令豐想他倒不妨先見見這個小福爾摩斯,令豐就收起雨傘敲門,應聲開門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女人。

  我找小福爾摩斯。令豐說。

  誰?老女人似乎沒聽清,將耳朵向令豐湊過來,我聽不清,你到底要找誰?

  我找小福爾摩斯。令豐朝樓板指了指,話沒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你找那個東北房客?他已經欠了我兩個月房租了,欠了錢還罵人,他不是個好人。你要是他的熟人,就先替他還了房租吧。

  我比他更窮。一分錢也沒有,令豐笑著把雨傘倚在門邊,繞過老女人的身體往閣樓上走,樓梯上很黑,每走一步樓板就咯吱響一下,令豐掏出打火機點上,舉著一點火苗往閣樓上走,一隻幼小的動物與令豐逆向而行,嗖地穿過他的雙腿之間,估計那是一隻老鼠,令豐謹慎地觀察四周,他想這地方倒是酷似那些偵探片裡的兇殺現場。

  閣樓上的竹片門緊閉著,令豐敲門敲了很長時間,裡面響起了一個東北人的不耐煩的聲音,大清早的誰在敲門?令豐想了想就模仿著東北口音說,我是小華生,是你的好搭檔。門被裡面的人怒氣衝衝地打開了,令豐借著打火機的火焰看清了一張年輕而兇悍的臉。

  你是什麼人?敢跟我開玩笑?那人伸出手來抓令豐的衣領,大清早的你來攪我睡覺,你是欠揍還是瘋了?

  不開玩笑。令豐機警地躲開那只手,他退到一邊把打火機舉高了打量著對方,你就是小福爾摩斯?令豐忍不住又哂笑起來,他說,你有多大了?還不到二十吧?

  別管我年齡多大,什麼樣的案子我都能查。那個東北男孩一邊穿褲子一邊對令豐說,快說吧,你找我辦什麼案子?

  找一個人,他失蹤了。

  找人好辦,先付三百塊定金,我保證一個禮拜之內找到人。

  人要是死了呢?

  那就把屍體送還給你,一樣是一個禮拜之內,收費也一樣。

  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收費怎麼能一樣?我看你這個小福爾摩斯沒什麼道理吧?

  你先別管我有沒有道理,想辦案子就先付三百塊定金,付了錢我再陪你說閒話。

  錢我帶上了,今豐拍了拍西裝的口袋,然後他毫不掩飾他對東北男孩的蔑視,不過把錢交給你我不放心,交給你還不如交給我自己呢。

  令豐的一隻腳已經退到了竹片門外,另一隻腳卻被東北男孩踩住了。令豐發現對方的眼睛裡射出一種神經質的兇殘的白光,令豐有點後悔自己的言行過於輕率了。

  你他媽的是拿我開心來了?開了心就想溜?東北男孩腳上的木屐像一把鎖鎖住了令豐的左腳,令豐無法脫身,於是他換了溫婉的口氣說,好吧,就算我不對,你說你要我怎麼辦吧?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拿錢來。東北男孩猛然大叫了一聲,你他媽的存心攪我的好夢,不辦案子也要付錢,付二十塊錢來。

  我看你們東北人是窮瘋了,這不是亂敲竹槓嗎?令豐低聲嘀咕著,他試圖把自己的皮鞋從那只木屐下抽出來,但東北男孩的體力明顯優於令豐,令豐想他只有自認倒黴了,他一邊從西裝暗裝裡摸錢一邊向對方討價還價,給你十塊錢行不行?令豐說,算我倒黴吧,給你十塊錢不錯了。

  二十塊錢,一塊也不能少。東北男孩堅決地搖著頭說,我要付房租。還要吃飯,二十塊錢哪兒夠?

  你付不起房租吃不到飯也是我的錯?令豐哭笑不得,低頭看那只可惡的木屐仍然緊緊地踩壓著自己的新皮鞋,令豐朝天做了個鬼臉,終於把二十塊錢響亮地拍到對方手掌上。

  令豐逃似地跑到樓梯上,回頭看見那個自稱小福爾摩斯的男孩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動,令豐就朝著那個黑影高聲說,不就二十塊嗎?就當我給兒子的壓歲錢啦。

  跑到外面的鳳鳴路上,看看空中仍然飄著斜斜的雨絲,令豐想起他的雨傘還在那棟破木樓裡,就返回去敲門。

  喂,把雨傘給我,令豐邊敲邊喊,

  哪來的雨傘?老女人躲在門後說。

  在門背後放著呢。令豐又喊。

  門背後沒有雨傘,老女人仍然不肯開門。

  令豐立刻意識到老女人委瑣的動機,他想他今天真是倒了大黴了,碰到的盡是些明搶暗奪的人。你們這種人窮瘋了?令豐狠狠地朝門上踹了一腳,他不想為一把傘再和老女人費什麼口舌,於是快快地沿看屋簷往鳳鳴路深處走,從簷縫漏下的雨水很快打濕了令豐的禮帽和西裝襯肩,令豐感到一種陌生而堅硬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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