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童 > 舒家兄弟 | 上頁 下頁


  「那要看我願意不願意。」

  舒農把箱蓋啪地關上,他朝門外走,他看見貓已到了門外,他朝貓那兒走。舒工從箱子裡跳出來,舒工從後面挾住舒農,兩個人扭打著回到雜物間。舒工很容易地把舒農損到地上,然後去扣那扇門。

  「你來幹什麼的?」

  「找鐵絲,不關你的事。」

  舒工從箱子裡抽出一根鐵絲,朝舒農搖了搖,「是這個嗎?」舒農伸手去奪,被舒工撂開了。舒工朝手上纏著那根鐵絲,舒工說,「這鐵絲我留著,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用鐵絲把你的嘴縫起來,讓你當啞巴。」

  舒工光著屁股,舒農注意到舒工的玩意兒像胡蘿蔔一樣又大又直,他看見那上面沾著一些紫紅的血跡。舒農呆呆地盯著那血跡,突然感覺到一陣恐懼。他掉轉臉去看那只板箱,涵麗已經坐起來了,她的臉蒼白如紙,她用手護住乳房部位,但舒農還是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光芒,一種熟悉的幽藍的光,它不可避免地從林家母女身上射出來,刺傷舒農的眼睛。舒農難受起來,他朝門外走,那只貓正伏在樓梯的第一層臺階上。舒農走到門外就嘔吐起來,嘔得內臟翻江倒海的,他從來沒這樣嘔吐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嘔個不停。在暈眩中他看見那只貓輕捷地跳過一級一級樓梯,消失不見了。

  從某一天早晨開始,舒農覺得他成了舒工真正的敵人。在家裡在街上在學校裡,舒工都冷眼瞟緊了舒農,舒農成了舒工隱秘幸福中的一塊陰影。舒農知道他已經妨礙了舒工的生活,他躲避著舒工石頭般的目光。他想這不怪我,我就是貓,貓是能看見世界上所有事情的。他們不能怪貓。

  「你對人說了嗎?」舒工抓住舒農的耳朵。

  「沒有。」

  「你是不是對爸說了?」

  「沒有。」

  「小心點,小心你的嘴。」舒工朝舒農揚著那根鐵絲。

  舒農坐在桌前,他用手抓飯抓菜吃。舒農養成這種惡習已經很久了,老舒打他也改不了。誰也不知道舒農在模仿貓。這是舒農日漸神秘的特徵,舒家的人對此毫無意識。

  「你要是說出去,我就用鐵絲把你的嘴縫起來,聽見了嗎?不是嚇唬你。」舒工慢吞吞地說,然後舒工就朝頭髮上抹菜油,然後他穿上那雙白回力鞋出去了。

  舒農知道舒工的行蹤。舒農在想爬在窗外鐵皮管上的父親,他也這樣威脅過他。為什麼不讓說出去?我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跟他們沒有關係。舒農想讓人激動的事情不是他們幹出來的,讓人激動的是他自己,他追蹤了他們,因此一切都讓他先看見了,有誰能躲過貓的眼睛?

  傳說舒農跟蹤過好多人,其中包括他的哥哥和仇敵舒工。

  舒農聽見舒工的口哨聲弱下去了,他估計舒工已經過了雜貨店,就從窗臺上直接翻到街上,他摳著鼻孔挨著牆走,他跟著舒工走到石灰場。涵麗已經在那裡了。往往就這樣,舒工和涵麗躲在一堵牆和一堆半人高的紅磚後面,涵麗把一隻破籮筐放在狹窄的進口處,好像放哨一樣。

  舒農輕輕地伏下身子,他透過籮筐的孔隙,有時看見他們的腳,他們的腳像四隻紙船一樣零亂地漂著,漫無目的。舒農克制不住地想叫,像貓在屋頂那樣叫,但他忍住了,他怕被發現,所以舒農伏在那裡,臉總是憋得發紫。

  香椿樹在香椿樹街上早已絕跡,街道兩側的樹是紫槐和梧桐,譬如現在紫槐花盛開的季節,風乍起的時候,我們看見黑房子的屋簷上飄掛著一屋淺紫色的雲霧,若有若無的,空氣因而充滿了植物的馨香。這是走向戶外的季節,我們都來到了街上。印象中這是1974年,某個初秋的傍晚。

  男孩們都來到了街上,男孩們集結在大豆家院子裡,圍著一擔石鎖。香椿樹街的男孩大都能舉起一擔百斤石鎖。這時候你看見舒農推開院門,站在門檻上進遲兩難。舒農神情恍惚,他的左手小拇指永遠在摳著鼻孔。

  「尿床胚,滾開。」有人跑上去推舒農。

  「我看看。」舒農趴在門框上說,「我不能看看嗎?」

  「你來,告訴我們舒工和涵麗怎麼談戀愛的。」

  「我不知道。」

  「不肯說?不肯說你就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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