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童 > 舒家兄弟 | 上頁 下頁


  舒農仍然不走,他的另一隻手在門框縫裡滑來滑去,過一會兒,他說:「他們在板箱裡。」

  「在板箱裡?」男孩們怪叫起來,「他們在板箱裡什麼?」

  「操X。」舒農惡狠狠地說。

  舒農咬著嘴唇,然後他拉上門一溜煙地跑掉了。

  涵麗發現她好久沒來例假了。她算了算,有兩個月了。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老是噁心,身體像棉花一樣疲軟而又沉重。涵麗的情緒變得很低沉,隱隱地覺得這跟她和舒工幹的事有關係,但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想問她母親,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她想著她不如去問醫生。

  涵麗偷偷地跑到區醫院去。當醫生厭惡地對她說出那句話時,涵麗像被雷劈了似的一陣暈眩,她快癱掉了。

  「林涵麗,你懷孕了。你是哪個學校的?」醫生的目光很犀利,涵麗抓起椅子上的毛衣就逃出醫院,醫院走廊和長凳上都是人,涵麗怕誰認出她,她用毛衣扣住臉逃出醫院。外面陽光刺眼,是一個溫煦有風的下午,城市和街道一如既往地擠在涵麗的身邊,而涵麗突然被深深的災難扣緊了,她喘不過氣來,「你懷孕了!」她真的覺得有一根鐵索緊緊地扣到她脖子上了。這是怎麼啦?我怎麼辦?涵麗像一隻驚惶的兔子走到郵局門口,她站在那兒看著下午寧靜的香椿樹街,街上人跡寥寥,石子路面被陽光照出明晃晃的光來,涵麗不敢朝街上走,香椿樹街現在對涵麗來說就是一口巨大的陷阱。

  涵麗坐在郵局的臺階上,她腦子裡亂紛紛的,她想她要去找舒工。舒工在家裡睡覺。但她沒有一點勇氣朝香椿樹街走哪怕半步。她想等到天黑,天黑了就沒有人看見了。可是陽光怎麼還在灑下來?這個下午這麼漫長,涵麗幾乎絕望了,她很想哭,奇怪的是一滴眼淚也沒有,也許她不敢坐在郵局門前哭,否則逃不過香椿樹街居民的眼睛,四點多鐘涵麗看見涵貞背著書包從學校那邊過來,涵貞一邊嚼著糖塊一邊跑過來。喂,你在這裡幹什麼?涵麗抓住她妹妹的書包不放,她看著涵貞紅潤肥胖的臉,表情很奇怪。

  「說話呀,你怎麼啦?」涵貞嚷嚷起來。

  「別嚷,」涵麗夢醒似地捂了捂涵貞的嘴,「你回家去,把舒工喊到這兒來。」

  「幹什麼?」

  「有事,你跟他說我有事找他,」

  「不行。舒工是男人,誰讓你跟他來往?」

  「別管姐的事。」涵麗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花生米放到涵貞手上,「快去叫他,要悄悄的,別讓他們知道了。」

  涵貞想了想就答應了。涵麗看著涵貞朝十八號的黑房子跑去,她舒了一口氣,她想她應該鎮定些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還有舒工呢。舒工知道怎麼辦嗎?坐著等舒工,這個下午很漫長。後來涵麗和舒工一前一後去了石灰場他們的愛情角落。涵麗抱緊胳膊坐著,舒工斜躺著。這是十年前香椿樹街比較著名的戀愛場景。

  「怎麼辦?」涵麗說。

  「我怎麼知道?」舒工說。

  「能把它弄下來嗎?」

  「怎麼弄?」

  「你一點也不知道?」

  「誰知道這事?我這會兒瞌睡得厲害,我睡一會兒。」

  「不准睡,睡不醒的狗。」

  「你他媽的罵人?看我揍不死你。」

  「就罵你,這會兒還睡,你就不能想想辦法?」

  「鬼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人家玩女孩就沒這麻煩。」

  「我也不明白,能把它敲下來嗎?」

  「敲?拿什麼敲?」

  「隨便什麼,拿一塊紅磚試試。」

  「敲哪兒?」

  「這兒,敲重點。」

  「那我敲了,你忍著點。」

  涵麗閉上眼睛。舒工真的開始敲了,舒工敲得很重,涵麗疼得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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