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童 > 南方的墮落 | 上頁 下頁


  表哥你忘了,那天夜裡你鑽到我被窩裡來了。

  李昌的臉就立刻變色了,他揉了紅菱一把說,少他媽說夢話,我才不會去鑽你的被窩,你認為你是世界流行大美人?我怎麼會鑽你的被窩?

  李昌踢踢遝遝地往樓下走,紅菱姑娘在後面追,紅菱一把抱住了李昌的白皮鞋,她就躺在樓梯上對著那雙皮鞋傾吐衷腸。她說,表哥,你這麼說我可怎麼辦?我是真想要你的骨血呀,是男是女不要緊,只要是你的骨血,我就要。

  李昌實際上是拖著紅菱的身體往樓下去,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他說,什麼骨血?要它派什麼用場,是能吃還是能花?說完他就把手撐在樓梯扶手上,身子騰空,象猿猴一樣靈巧地飛過紅菱的頭頂。李昌回頭看看躺在樓梯上的紅菱,朝她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就走出了梅家茶館。

  留下紅菱姑娘獨自坐在樓梯上,面對午後一時空寂的茶館。陽光從南窗裡跳進來,跳到窗邊的幾張積滿茶垢的八仙桌上,現在八仙桌很溫暖,而紅菱姑娘身處幽暗的方位,感到一種鑽心刺骨的冷意。她抱著雙臂獨自坐在樓梯上,依稀想起李昌鑽她被窩的那一夜風流,她想李昌怎麼會忘了?這種事情怎麼會忘了?又不是喝一杯茶,又不是撒一泡尿,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忘掉呢?

  畜生。

  紅菱姑娘懷著一種濕潤的溫情罵了李昌一句。她握起一雙長滿凍瘡的拳頭,朝樓梯上李昌站過的地方捶了一拳。

  姚碧珍睡過午覺下樓去,看見紅菱還呆呆地坐在樓梯上,姚碧珍端詳著紅菱健壯的背部和寬大的骨盆部位,她說,你坐在這兒子什麼,等著下崽了?

  紅菱回過頭,目光迷惘地看著姚碧珍,說,他怎麼忘了?

  姚碧珍咯咯地笑起來,笑得喘不過氣,笑完了她說,你是沒見過男人,男人什麼德行,我最知道了。

  紅菱說,他怎麼會忘了?

  姚碧珍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說,可不是忘了嗎?男人都一樣,幹完事就把什麼都忘了。

  紅菱說,他還喝了酒,一進屋就全脫光了,他還教我怎麼樣怎麼樣,我都說不出口。

  姚碧珍怒喝了一聲,閉上你的臭嘴,也不嫌惡心。你說吧,這事怎麼了?你想要多少錢,就開個價吧。

  紅菱說,這回不要錢,我就是想要他的孩子。

  姚碧珍冷笑道,要孩子?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以為你屁股大能生會養就想要孩子?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你沒有結婚怎麼生孩子?生了孩子沒人肯當爹,你怎麼生孩子?

  紅菱這時候開始抽泣,她抹著眼淚說,那我該怎麼辦?我總不能再挺著肚子回射陽去。

  姚碧珍咬著牙說了一句,打掉,打掉。像上回一樣,去打胎吧。我再給你五塊錢好了。

  紅菱的身體哆嗦起來,她的眼睛黯淡了一會兒,猛地又亮了,她站起來,捂著小腹朝樓上跑,邊跑邊喊,不去,不去,我就是要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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