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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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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的你別來纏我,綺雲在倉房裡說。我煩死了你。 五龍不說話,他拼命地搖著殘破的柴門,門搖搖欲墜。 你是畜生,白天黑夜的要不夠。你就不怕老王他們聽見?綺雲提高了聲音,她看見柴門咯咯地搖晃著,快要倒下來了。你是畜生,我拿你沒有辦法。綺雲從浴盆裡站起來,草草地套上一件衣裳過去開門,她說,你真的是畜生,一點廉恥也沒有,大白天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綺雲的衣裳被洇濕了,水珠從她褐黃的頭髮和細瘦的腳踝處滴在地上,五龍把門關上。他的一隻手緊張地摁住褲襠,他的迷亂的眼神使綺雲感到恐懼。過去,躺到米堆上。綺雲去推五龍擋著門的身體,她厲聲說,現在不行,你沒看見我才洗乾淨?五龍說,我不管你,我就是現在想幹,你是我的女人,你就是讓我操死了也是活該,他突然攔腰抱起了綺雲,抱著綺雲往米垛上走。綺雲發瘋般地在他臉上抓撓著,綺雲尖叫著喊,你要是敢幹,我馬上死給你看,死給你看。五龍咧嘴笑了一聲,他說,你嚇唬誰?我幹我的女人不犯王法,你死了白死。幹完了你去上吊吧,我不攔你,五龍說著把綺雲扔在米垛的最高處,他看見綺雲濕潤滴的身體沉重地墜落在米垛上,濺起無數米粒,他的腳下一半是沙沙坍陷的米垛,一半是女人蛇一樣扭動的腰肢和脖頸,這種熟悉的畫面使五龍心亂神迷,他的嘴裡發出一種幼稚的亢奮的呼嘯聲。 在綺雲的反抗和呻吟中,五龍再次實現了他心底深藏的宿願。他抓起一把米粒灌進了綺雲的子宮。然後他的激昂的身心慢慢鬆弛下來,他滾到一邊的米垛上,懶懶地穿著褲子,他躺下來嚼咽著米粒,聽見綺雲壓抑的嗚咽和無窮無盡的咒駡——畜生、畜生、畜生。五龍看了看米垛下面的大木盆,對綺雲說,你再去洗呀,水還熱著。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攤開四肢仰臥在米堆上,外界的聲音漸漸地從他耳中隔絕,五龍陷入一片安詳和寧靜中,他覺得身下的米以及整個米店都在有節律地晃動,夢幻的火車汽笛在遙遠的地方拉響,他仍然在火車上,他仍然在火車上緩緩地運行。神奇的火車,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綺雲發現她的翡翠手鐲不見了,她翻遍了首飾盒和每只抽屜,不見手鐲的蹤影,那是母親朱氏留下的遺物,原來是一對;朱氏死前給兩個女兒每人一隻,當時綺雲還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手腕細如柴棍,手鐲帶上去就會脫落下來。她把翡翠手鐲藏在櫃子裡,藏了好多年了,她不知道它是怎麼不見了的。她推開窗看見五龍站在院子裡發呆。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手鐲?綺雲問五龍。 什麼手鐲,我要它於什麼?套在雞巴上耍嗎?五龍陰沉下臉沖綺雲喊,他說,你們老是狗眼看人低,你們老是往我頭上栽屎。 你既然沒偷發什麼火?綺雲懷疑地審視著五龍,過了一會她又說,這家裡真是出了鬼啦,不是少柴就是缺米的。沒有家賊才怪呢。 你再指桑駡槐的我就揍你,五龍眯起一隻眼睛,仰面看著院子裡的天空,他滿懷惡意他說,老天作證,除了兩個臭X,我什麼也沒偷,那還是你們送上來的。 綺雲朝五龍啐了一口,快快地關上窗子。看來那只翡翠手鐲是讓織雲帶到呂公館去了,綺雲想到織雲恨得直咬牙,我的手鐲決不讓她戴,綺雲一邊嘀咕著一邊就打開衣櫃找衣服,她決定會呂公館要回她的翡翠手鐲。 綺雲走到呂公館時兩扇大鐵門還開著,有推著裝滿紙箱的板車進了園子,板車後面是一大幫押車的男人。綺雲認得這群黑衣黑褲的男人,他們就是飛揚跋扈的碼頭兄弟會,他們每到月底就來米店收黑稅。綺雲想跟著那群人進去,但是園子裡跑來一個僕人,急急地把大鐵門關上了。綺雲差點撞倒,氣得直罵,什麼偷雞摸狗的鬼窟,見人就關門。 你找誰?僕人隔著鐵門打量著綺雲,六爺現在忙著進貨,不會女客。六爺已經半個月沒會女客了。 誰要找他?我找織雲,六姨太,綺雲說。 六姨太?僕人詭譎反問了一問,他拉門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六姨太,她在後面洗衣服呢。 綺雲走過空曠的修葺整齊的園子,漫無目的地朝四處望。廂房和回廊上到處有人在搬弄東西,綺雲猜想這就是六爺從事的某種黑道,她弄不清也沒有興趣去弄清。綺雲穿過忙碌的擠滿男人的回廊朝後面走,猛然聽見一記槍聲在耳邊炸響,嚇了一跳。一個頭戴瓜皮帽穿西裝的小男孩從樹上跳下來,他朝綺雲晃了晃手裡的一把槍,嚷著說,這是真槍,你要是惹我發火,我就一槍崩了你。綺雲捂住胸望著小男孩,她猜想他是六爺的那個唯一嫡出的兒子。綺雲搖搖頭說,小少爺你差點把我嚇死,我不認識你,我怎麼會惹你發火呢? 後園的水井邊果然是織雲在洗衣裳,織雲看著綺雲從樹影中慢慢走過來,手裡的木柞砰地掉在井臺上,幾個月不見織雲的容顏枯槁憔悴,她的髮髻多日沒有盤過。頭髮就一綹綹地垂在脖子上。綺雲看見了她的那只翡翠手鐲,它戴在織雲的手腕上,織雲的手上沾滿了肥皂的泡沫,但是一對翡翠手鐲卻炫目地戴在她的手腕上。 你果然來看我了,我猜你會來看我的。織雲一說話眼圈就紅了。她想去拉綺雲的手,但很快發現綺雲臉上的怒氣,綺雲的眼睛盯著她腕上的手鐲,織雲垂著眼臉撫弄著手鐲,那麼你不是來看我的?你是來討還這只手鐲的? 不是說來做六姨太嗎,怎麼自己在井邊洗衣服?綺雲坐到井臺上,斜睨著木盆裡花花綠綠的衣服說。 我偶爾洗一洗,都是換下來的絲綢,讓老媽子洗我不太放心。 別死要面子了,綺雲冷笑了一聲,我早就說過你沒有做太太的命,你自己賤,人家把你看得更賤,我早就勸你別指望六爺,他是個衣冠禽獸,他不會給你好日子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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