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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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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N說:O錯了,她大錯了,她可以對一個男人失望,但不必對愛情失望。不管你對多少個男人失望了,你都沒有理由對愛情失望。因為愛情本身就是希望,永遠是生命的一種希望。愛情是你自己的品質,是你自己的心魂,是你自己的處境,與別人無關。愛情不是一個名詞,而是動詞,永遠的動詞,無窮動。 「你懷疑Z在婚後,仍然跟其他的什麼人有性關係嗎?」 N說:「這我可不敢說。不過,那個死亡序幕真是令人費解。如果是個以牙還牙式的報復,那可真糟透了,我是說O。我總想不通,那個序幕,為什麼發生在那麼容易被Z發現的時間和地點?O應該知道,沒有誰比她更應該知道,Z絕不是那種寬容的人呀。」 219 F說:「不不,也可能O和那個男人之間什麼事都沒有。所謂的越軌行為,那只是Z的猜疑,是他的憤怒所衍生出來的幻覺。」 那個男人是誰?F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O以前的戀人,另一種可能,是O的前夫。無論是誰,O與他並不見得有什麼越軌行為。那不過是一次禮節性的會面。只不過酒桌上的氣氛過於客氣,拘謹,言談舉止都精心把握著分寸,仿佛這聚會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來確定一種距離,關係不宜太近也不好太遠。遠了吧,有失氣度,顯得卑瑣、心胸狹窄、不近人情;近了呢,又像對別人(畫家Z)不夠尊重,沒有規矩,或者居心叵測。所以這個人,他可能好幾次想走卻又沒走,直到很晚。 雖然是聚會,可在酒桌上他們就像是在市場上、大街上、陌生的人山人海中,彬彬有禮心存戒備……肯定,這讓O與那個男人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往日的一切好像都已無足輕重,形同兒戲,似乎早該忘記,心血枯焦也是枉然,心血枯焦也終會輕得隨風飄逝。酒喝得很久而且毫無生氣,時間太晚了,末班車過了,那個男人只好在那兒住下。但在夜裡,往日會浮上心頭,沉沉的往事會在夜深人靜時統統跑出來,喧囂不息也揮之不去。 O睡不著,那個男人也睡不著,他們都有些話想單獨說說,酒桌上的氣氛是不宜說那些話的,但是往事總應該有一個莊重的結尾,總該讓癡癡舊情保留住一點兒重量。這可能也是那個男人幾次想走而終於沒走的一個重要原因。那個男人一會兒躺下,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走進廳廊、走上陽臺,一會兒又回到屋裡……O聽見了,知道有些話是到了該說一說的時候了,就走去敲那男人的門。他們把門關上沒有別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單獨談談,不要打擾畫家。但Z生了疑心。 Z醒了,見O不在身邊,他出去看一看,聽見O和那個男人在一起,門關著,說話的聲音很小,這情景確實也太容易讓人生疑了。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聲音這麼低?說了多久了?為什麼剛才不說,現在兩個人把門關起來說?確實,這情景誰見了也可能要多想一點兒什麼的。尤其是Z,深入他心底的戒備就是不能再蒙屈辱,不能再受侵犯,不能被人俯視,別忘了他是要讓人仰望的呀。這,情景他不堪忍受,讓他的聯想瘋狂地膨脹。之後的事,所謂那個死亡序幕,所謂O與那個男人的越軌行為……其實都是Z的幻覺,戒備和忌恨所生的幻景…… 但O不願解釋,她厭惡解釋,解釋是肮髒的,辯白是不潔的,這樣猜疑已經是不堪忍受的了還要再說什麼嗎?而且她知道無論是Z,還是那個男人——不管是她以前的戀人還是她的前夫,他們聽不懂她。 O不解釋,這在無論三個男人中的哪一個看來都等於默認。我想,如果是她的前戀人,她的前戀人一定會使勁解釋,他為O的不解釋而氣憤,然後他一走了之。正像N所說的那樣,他不能為這樣的事影響了他的前程,他的形象已經受了損害,他知道碰上了兩個不明事理的人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不如一走了之。如果是她的前夫呢,她的前夫就可能是倉皇而逃,因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但也許,這正是他的報復吧,啊——但願不是這樣,但願不要是這樣吧。Z呢?畫家當然是氣瘋了,再難保持平素的高貴舉止,這放在誰身上也是一樣,更何況是他呢。Z一定是感到受了絕大的侮辱,於是暴怒,瘋狂,不能自製……就在這一刻O看見了死的契機,她發現她很久以來就是在等這一天,這樣的時刻,她可以了無牽掛地去死了。 O不解釋可能還有一個原因:使她的死與Z無關,使世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她有罪,是她的不貞,一切都是因為她,她死有餘辜,那樣很快Z就可以找到充足的理由擺脫開這件事了。她之所以等待一個有別人在場的時機才去享用那條魚,也是為了不給Z帶來麻煩。而在她,一切蜚短流長都無所謂了,她早就想死了。唯一讓她擔心的是Z,是Z能不能從中擺脫,這就是為什麼她最後說「你不要,你千萬不要……」她希望Z不要怎樣呢?Z,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而毀掉,死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Z你要好好地活下去……O也許想把一切都說個清楚:赴死之心為什麼由來已久。但是晚了,來不及了,她的心魂已經走進另一種存在,來不及說清了,何況那是需要整整一生也許才能說得清的呀…… 220 不過,T又說:「很可能O心裡還是愛Z的。又愛他,又受不了他,O只是覺得自己沒有力氣了。」 N也說:「是的,尤其是像O這樣的女人,即便她會恨他,她也還是愛他。」 T和N都提醒我們注意O給Z的那句遺言:在這世界上我只愛你,要是我有力量再愛一回,我還是要選擇你。 T說:O在給她的信中曾經說過,「我常常問自己,Z愛我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我這個人?每一次我都得到同樣的回答,每一次我都相信,他是愛我的,Z還是愛我的。」 N說:這是女人們典型的自欺,其實O只是每一次都相信她還是愛Z罷了。至於Z是不是愛她,O要是不懷疑,又何必這樣問自己呢?尤其她問的是「他到底愛不愛我這個人」,這裡面有著明顯的潛臺詞。其實在第十九章裡O已經感覺到了,Z愛的是那座美麗房子裡的女孩兒,甚至不是那女孩兒本人,而是由那女孩兒所能聯想的一切,正像他說的,是崇拜和征服。Z希望那座美麗房子裡的人承認:是那個女孩兒愛上了他,是他們的女兒追求了他們所看不起的那個「野孩子」。O呢,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就是那個女孩兒。 N說得不錯,在我的印象裡O好像一直對Z有著負罪感,好像Z不幸的童年都是因為O優越的童年造成的,Z的寒冷的那個冬夜,正是由於與此同時O的那個溫暖的週末所致。O覺得那顆被凍僵的心就是由於她,由於那座美麗的房子(仿佛O真的就是那個女孩兒),是那個女孩兒的家人,是包括她在內的人們把一顆清潔的孩子的心弄傷的……是的,在赤裸的夜晚,最難設防的時刻,Z不是終於問過O了嗎:「你曾經住在哪兒?」在他要她的時候,昏眩的幻覺中,他的欲望也是在進入那座美麗的房子而不僅僅是在進入O。有一次O似醒似夢地回答他:「是的是的,我就是住在那兒,就住在那座美麗的房子裡,住在那個冬天的夜晚。」 Z淚流滿面,唯一一次忘記了他的尊嚴和征服,抽咽著說:「你們不要再把他轟走,別再讓他一個人走進那個又黑又冷的夜裡去好嗎?那天你們把他轟走了你們說他是野孩子,現在你去告訴他們我是什麼人,去呀去呀去告訴他們你愛我!」那一次O真是多麼愛他呀,覺得Z那顆心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被她所傷,現在她要撫平那心上的傷疤,補償他,加倍地償還他,O甚至有了受虐的快感……但是這樣的坦誠只此一次,Z不習慣這樣,太多的信任讓他發慌,害怕有誰會把他的秘密貼到牆上去,他要把屈辱和雪恥都重新埋藏起來,埋得深深的,讓那些屈辱在黑暗的地方發酵,釀制他所需要的雪恥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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