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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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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的父母都進來。父親說:「很可能這兒沒有你們喜歡的書。」父親說:「跟我來,這邊可能有。」父親指著另一排書架說:「看看吧,有沒有你想看的?」 WR找到一本。我想可能是一本小說,是《牛虻》。 母親說:「喔,這你能看懂?」 「這像是一本打仗的,」WR指著封面上的圖畫說,「這麼厚的書我看過好幾本了。」 父親和母親相視而笑。 父親說:「讓他試試吧。」 母親說:「誰教會你那麼多字的?」 「我媽。」 小姑娘O說:「好啦,借給你啦!」 男孩兒WR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時太陽已經落了,天就快黑了,天比來的時候更冷,沿途老房檐頭的融雪又都凍結成了冰淩。借助昏黃的路燈,他一路走一路看那本書,不斷呵一呵幾乎要凍僵的手。我還記得那書中的幾幅插圖,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兩幅:一幅是牛虻的臉色忽然變得可怕,在窗口探身,看街上正走過的一隊演雜耍的藝人;一幅是牛虻把頭深深地埋進瓊瑪的臂彎,渾身都在發抖,那時瓊瑪要是問一句「你到底是誰」,她失去多年的亞瑟也許就會回來了。未來,我想,WR在遙遠的西部邊疆,會特別記起另一幅:亞瑟用他僅有的錢買通水手,在一個深夜坐著小船,離開故鄉,離開那座城市,離開十三年才又回來。 95 WR問我:「你真的喜歡他嗎?」他是說那個可怕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沒回答。 沿著河岸,沿著落日,我們到那座院廟裡去。奶奶要去那兒開會,WR的母親也去。WR說,晚上那兒特別好玩,沒有老師,光有好多孩子,有好多蛐蛐兒,看門的老頭才不管我們呢。 WR說:「你真的跟他好嗎?」他還是說那個可怕的孩子。 我說:「他現在跟我好。」 老廟有好幾層院子,天還沒黑,知了在樹上「伏天兒——伏天兒——」地唱個不住。大人們都到盡後院去開會,囑咐我們一群孩子好好玩別打架。孩子們都爽快地答應,然後喊聲笑聲壓過了知了的叫聲。看門的老人搖一把芭蕉扇,坐在老白皮松下喝茶。男孩子們玩騎馬打仗,滿院子裡「殺」聲一片,時而人仰馬翻;WR是一匹好「馬」,背著我橫衝直撞所向披靡。女孩子們踢踢踏踏地跳房子,跳皮筋,不時被男孩子們的戰爭沖得四散,尖細的嗓音像警報那樣響。看門的老人顧自閉目搖扇,唱幾句戲,在「戰亂」中偶爾斥駡一聲,張開手維護他的茶盞。 「你真的願意跟他好?」WR還是問我。 跑累了,我們坐在臺階上,WR用報紙卷一些小紙筒兒,預備裝蛐蛐兒。 我說:「你呢?」 WR以他固有的率真說:「我討厭他。你呢?」 我以我的膽怯回答:「我也不知道。」 這就是我們性格中那一點兒與生俱來的差別。 WR說:「你怕他,你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對嗎?大夥都怕他,其實誰也不是真的喜歡他。」 我不做聲,但我希望他說下去。 WR說:「你們都怕他,真奇怪。那小子有什麼可怕?」 我說:「你心裡不怕嗎?」 WR說:「我怕他個屁!要是他再那樣喊我的名字,你看我還會揍他。可是你們幹嗎都聽他的?」 我忽然想起,那個可怕的孩子再沒有拿WR的名字取笑過。 太陽完全落了,天黑下來,WR說:「噓——,你聽。」廟院裡開始有蛐蛐兒叫,「嘟嘟——」「嘟嘟——」,叫聲還很輕。 WR說:「這會兒還不多呢,剛醒。」說罷他就跳進牆根兒的草叢裡去。 月光真亮,透過老樹濃黑的枝葉灑在院牆上和草地上,斑斑點點。「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這邊也叫,那邊也叫,蛐蛐兒多起來。男孩子們東兒一堆西兒一夥,撅著屁股順著牆根兒爬,頭紮進草叢,耳朵貼近地面,一動不動地聽一陣,忽又「刷刷刷」地快爬,影影綽綽地像一群貓。廟院裡靜下來,空落落的月亮裡只有女孩子們輕輕巧巧的歌謠聲了:「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她們沒完沒了地跳皮筋。WR找到一處牆縫:「嘿,這傢伙個兒不小,叫聲也亮。」說著掏出小雞兒,對準那牆縫滋了一泡尿。一會兒,一隻黑亮亮的蛐蛐兒就跳出來,在月光下愣愣地不動。 那晚,我們抓了很多蛐蛐兒,都裝在紙筒兒裡。那晚,我們互相保證,不管那個可怕的孩子跟不跟我們好,我們倆都好。後來又有兩個男孩子也加入到我們一起,我們說,不管那個可怕的孩子不跟我們之中的誰好,我們互相都好。看門老頭打起呼嚕。到處還都有蛐蛐兒叫。女孩子們可能打算跳到天明去,「八五六,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一……」月亮升高變小,那廟院就顯得更大更深,我心裡又高興又擔憂。 幾天後,我聽到一個喜人的消息:那個可怕的孩子要走了,要跟著他家裡到外地去了。 「真的麼?」 「真的,他家的人已經來給他辦過轉學手續了。」 「什麼時候?」 「前天,要麼大前天。」 「我是說他什麼時候走?」 「不知道,可能就這幾天。」 我再把這消息告訴別人。 一會兒,那個可怕的孩子出現在我面前:「你很高興是不是?」 我愣在那裡。 「我要走了,你很高興吧?」他眯縫起眼睛看我。 我愣愣地站著,不知怎樣回答。 「你怎麼不說話啦?你剛才不是還挺高興嗎?」 我要走開,他擋在我面前。 這時WR走來,把我護在身後,看著那個可怕的孩子:「反正我很高興,你最好快點兒滾蛋吧。」 可怕的孩子恨恨地望著WR,WR也毫不含糊地望著他。 在我的印象裡,他們倆就那麼面對面站著,對視著,互不示弱,什麼話也沒有,也不動,好像永遠就這樣,永不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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