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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94

  「那,你爸爸呢?」小姑娘O問。

  這是星期天,在O家,在那座漂亮的房子裡。

  「我也不知道。」男孩兒WR說。

  「你沒見過他?」

  「沒見過。也許我沒有爸爸。」

  O的母親走過這兒,停下。

  「我想,也許有的人有爸爸,有的人壓根兒就沒有爸爸。」

  O的母親彎下腰來看WR,問:「誰跟你這麼說的?」

  「就像有的人有弟弟,有的人沒有弟弟,有的人有兩個弟弟,還有姐姐妹妹哥哥,有的人只有母親。」

  O的母親忍俊不禁,開始喜歡這個男孩兒,心中無限憐愛。

  小姑娘O抬頭看她的母親:「他說得好像不對,是吧媽媽?」

  O的母親,臉上的笑容消失。

  WR說:「我是我媽生的,跟別人無關。」

  O的母親說:「我想一定是你媽媽這麼告訴你的吧?」

  「您怎麼知道?」

  「哦,你不是說只有媽媽嗎?」O的母親摸摸WR的頭,歎一口氣,走開。

  這是WR第一次走進那座夢幻般美麗的房子。小姑娘O披散著頭髮,又喊又笑像個小瘋子,男孩兒WR的到來讓她欣喜異常。「嘿,你怎麼來了?」她把他迎進客廳,「哎,你要到哪兒去,你本來是要去哪兒?」她風似的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拿來她喜歡的書和玩具,拿來她愛吃的糖果,招待WR。「你就是要來找我的嗎?不去別處就是到我家來,是嗎?」男孩兒被她的情緒感染,拘謹的心情一掃而光。這是冬天的一個週末,融雪時節,外面很冷,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一方一方平整地斜鋪在地板上,碰到牆根兒時彎上去豎起來,牆壁是淺藍色,陽光在那兒變成溫和的綠色,有些地方變成暖洋洋的淡紫。逆光的窗櫺呈銀灰色,玻璃被水霧描畫得朦朧耀眼。寬闊的地板上有一個男孩兒靜立的影子,有一個小姑娘跳動的影子,還有另一團影子在飄搖,那是一根大鳥的羽毛。窗邊,一隻原木色的方台,上面有一隻瓷瓶,瓶中一根白色的大鳥的羽毛,絲絲縷縷的潔白無時不在輕舒漫捲,在陽光下像一團奇妙的火焰——不過它並沒有引起男孩兒的注意,因為他不是Z他是WR。

  男孩兒剝開糖果。男孩兒翻來覆去地琢磨一個拼圖玩具。糖果的味道誘人,男孩兒又剝開一顆。男孩兒和小姑娘時而坐在沙發上,時而坐在地板上,時而坐上窗臺。男孩兒聽小姑娘東一句西一句地講,並不知她都在講什麼。小姑娘東一句西一句地問,男孩兒有問必答。自從離開農村,WR還沒感到過這麼快樂。

  O的母親到另一間屋子裡,坐在鋼琴前,沉穩一下心緒。O的父親走進來隨便看看。母親說:「那個男孩子挺好,我真喜歡他。」「可是,」母親又說,「他說他沒有爸爸。」「怎麼?」「他說,就像有的人沒有弟弟,他沒有爸爸,壓根兒就沒有。」母親沒有笑。父親也沒笑。父親走出去之後,母親開始彈琴。

  琴聲緩緩,在整座房子裡回旋,流動。

  「喂,我可以到別的屋子去看看嗎?」WR問。

  「你看唄。哦對不起,我要去一下廁所你自己去看吧。」小姑娘很有禮貌。

  伴著琴聲,男孩兒在整座房子裡走。

  讓WR驚訝的是,這裡有那麼多門,推開一扇門又見一扇門,推開一扇門又見幾扇門,男孩兒走得有些糊塗了。

  「哎,O!——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我在廁所。你再等一會兒好嗎?我本來只想撒尿,可現在又想拉屎啦!」有禮貌的小姑娘天真無忌地喊。

  再推開一扇門,裡面全是書架,書架與書架之間只能走過一個人,書架高得挨著屋頂,可能有一萬本書。走過一排排書架,窗臺上有幾盆花,有一隻睡覺的貓。WR不驚醒那只貓,讓他興奮的是這兒有這麼多書,他靜靜地仰望那些書,望了很久,想起南方,想起媽媽說過,在南方那座老屋子裡有很多很多書,「是誰的」「一個喜歡讀書的人留下的」「現在那些書呢」「全沒有了」「哪兒去了」「嗯……哦,又都讓那個人帶走了」「全帶走了嗎」「你喜歡讀書嗎」「喜歡」……

  琴聲流進來,輕捷的腳步,O走進來。

  「我是誰?」小姑娘捂住男孩兒的眼睛。

  「哈,我知道,我聽見你來了。你拉屎拉得可真快。」

  「我從來都拉得這麼快,才不像我爸爸呢,拉呀拉呀,拉一個鐘頭。」

  「你別瞎說了,那麼長?」

  「我幹嗎瞎說呀,不信你問他自己去。爸,——爸!——」

  「什麼事?」O的爸爸在另一間屋子裡應著。

  「是不是你拉屎要拉一個鐘頭?」

  「你說少了,我的閨女,最高紀錄是一個鐘頭又一刻鐘。不過我同時看完了一部長篇小說。」

  兩個孩子大笑起來。

  「我沒瞎說吧?因為他不愛吃青菜。」

  男孩仰望那些書。

  「這麼多書,都是你爸爸的嗎?」

  「差不多。也有我媽的。」

  「能讓我看幾本嗎?」

  「你能看懂?」

  男孩兒羞愧地不說話,但仍望著高高的書架。

  「爸!——媽!——」小姑娘喊,「你們能借幾本書給我的同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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