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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性虐(2)


  這期間秦漢的目光一直跟著薩,表情嘛,實在說不上是滿意。

  丁一,喂,咱是不是應該走哇?

  沒事兒,沒事兒。

  可你看秦漢,好像不太高興。

  沒事兒……

  「剛才咱說到哪兒了?」秦漢收回目光。

  「要不,」丁一說,「換個話題吧。」「用不著用不著,薩可是個解放的女性。是不是,薩?」薩在陽臺上應道:「從目前的情況看,她很傳統!」

  「擇擇菜你就傳統啦?你怎不說……」但秦漢收住了話頭,轉回身對丁一笑笑:「咱們好像是說到了……哦,那次自殺的事?」

  「女教師O,和畫家Z。」

  秦漢把煙蒂按進煙缸,沉了沉才又說:「依你看,會不會有人傻到在自己家裡,當自己的丈夫就在臥室裡睡著的時候,在他隨時都可能醒來的情況下,這個女人,就到隔壁的房間裡去,與另一個男人偷情?」

  丁一:「也可能,也可能會有。」

  秦漢:「咱不說傻瓜,也不說浪婦,不說那種早就互相無所謂了的夫妻。據我所知O是個看重愛情的人。O費盡周折才跟她的前夫離了婚,為的就是跟Z結婚。如果,後來,她發現跟Z也不行,也還是沒有愛情,或者從來就不是愛情,那麼,她,為什麼不再離婚呢?離開Z,不就完了?她幹嗎要做那樣的事呢?她不是那種在婚姻上可以湊合,在性愛方面缺乏尊重的人呀?」

  丁一:「你肯定這都是真的?」

  秦漢:「假定是吧。而且咱們說好了的,不管是誰。」丁一:「那,你認為是怎麼回事呢?」

  秦漢:「只有一個線索:O至死都說她絕不會愛上那個第三者,就是傳說跟她偷情的那個傢伙。傳說在她的遺書上,白紙黑字就這麼寫的。」

  這時候我聽見薩輕輕地走來,腳步聲響過廚房,響過門廳,停在了秦漢身後。靜了一會兒,然後聽見薩急促並似有些緊張的聲音:「O還寫道,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愛,她只愛Z。」

  「如果愛!」秦漢不看薩,但把話頭接過去:「丁兄你聽清楚:她是說如果愛!她是說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愛,她只愛Z。」

  丁一:「什麼意思?」

  秦漢:「只有一種解釋。」

  丁一:「說,別老是故弄玄虛!」

  秦漢:「我懷疑她是存心要做那件事的。」丁一:「存心?為什麼?」

  秦漢:「因為,那是一個粉碎愛的儀式。剛才我們說過了,性可以是愛的儀式也可以是粉碎愛的儀式。O或者是要報復Z,或者是要質疑所有的愛情。或者她對Z是愛恨交並,或者她對人間的愛情已經完全失望。」

  丁一:「對那個第三者呢?」

  秦漢:「哦,依我看那完全是嘲弄。不光是要嘲弄那個第三者,而是要嘲弄整個這世間的、所謂愛情!」

  我注意到,此時薩的神情既專注又困惑,一會兒看看秦漢,一會兒看看丁一,一會兒又埋頭摳著自己的指甲,仿佛同時在解著好幾道難題。

  秦漢:「我想,此前,一定發生過什麼事。」丁一:「什麼事?」

  秦漢:「一種,在Z看來無關宏旨,但對O來說卻是性命攸關的事。」丁一:「具體點兒說。」

  秦漢:「那你就得去問O了,但是O已經死了。或者去問Z,可是Z自那之後便不知去向。不過就算你找到Z,他也未必說得清楚。因為,因為Z要是能夠懂得O,O也就不至於去死了。」

  這時我見薩仿佛一驚,猛地抬頭,但並不持久,隨即又緩緩地低垂下去。然後我見她轉身離開。而丁一發現,不知何時薩已經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裙。

  到底什麼事呢?丁一問我。

  我說:具體什麼事,也許並不重要。

  「對,具體什麼事並不重要。」秦漢說,「但一定是有過什麼事,而且未必是形而下,更可能是形而上的。」

  丁一:「別跟我來哲學行不?說點兒人話!」

  秦漢:「就是說,不是那些俗常的、具體的,比如說可以靠法律解決的東西,而是發生在心裡的,絕望。愛也絕望,不愛還是絕望。就是說,人本身的,人生來就有的那種,絕望!」

  丁一:「秦兄,你不是在說你自己吧?」

  秦漢:「這事與我無關。不過這確實是我的理解,我的猜測。我的理解和我的猜測僅僅屬￿我自己,跟Z和O都無關,跟那件事也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丁一:「秦兄你越說越玄了。你真應該去學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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