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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尾聲

  從前有個姑娘,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士兵,部隊開拔,小夥子跟著隊伍走了,再也沒回來。姑娘無法熄滅自己對這個小夥子的愛情,便把它像一截兒燃燒的蠟燭一樣,慢慢放進自己的心裡。後來,姑娘結婚了;後來,姑娘又離婚了……無論怎樣,她心裡的蠟燭還在燒著,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被一個相同的念頭激動起來,煥發起來:小夥子萬里迢迢,打聽了無數人,終於找到了她,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過六十歲生日的第二天,穿上一套漂亮的黑西服,對自己的一雙兒女說,她過去的一個好朋友去世了,她得去參加葬禮。從葬禮回來的這天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知道心裡的蠟燭熄滅了,它的光亮和溫暖也隨即消失了。她告訴自己:小夥子死了。她在日記中記錄了這些,之後,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她的一雙兒女發現她已經離開人世時,與她安詳表情同樣顯眼的是那套漂亮的西服。她的女兒後來在一本書裡寫到:

  「媽媽安詳地睡著,擺放在床邊的那套黑西服提醒我們,好像她明早還要穿上它,去參加另一個葬禮——一個她自己的葬禮。我驚奇,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死亡:死者不只是死了,而是參與了自己的死。」

  ……這本書是那段艱難時光裡,我唯一讀完的一本枕邊書。讀完之後,我仍然把它放在枕邊,像護身符一樣。某些時候,奇怪的事情和感覺反而很真實,這個故事因此很緊地貼近了我。

  那個一直等待的女人,過了一輩子自己希望過的生活。我到了不惑之年才發現,與那個女人相比,我架空了自己的生活。經常是做自己的事,也覺得跟自己沒關係。方儀從心理學角度把它解釋為一種自我保護。可惜,對理論,哪怕適合我的理論,我也不再有興趣。過去的生活曾經是一部彩色的有聲片,抽調了顏色和聲音,便很像眼前生活的「無聲片」,容不得細看;否則不真實,還有些可笑。

  佐佐木教授說了那句話關於羞恥的話,順手把我推進了過去的漩渦中。要是,他不說這句話呐?我這麼問自己的時候,沒有答案,但立刻又向自己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他說了這句話,我因此回到了過去;當我從過去中再鑽出來時,又會怎樣?

  老天!請原諒如此愚蠢的問題!

  ……經常想起常文,想他正在幹什麼,想他的樣子會不會變化,想他今晚有沒有睡好……想他想起我時可能有的表情和神態……奇怪的是,越想他,他便離得越遠,他離得越遠,越難忘記……

  他曾經畫過一個我的小幅肖像,估計扔在他畫室的某個角落裡,看著繼續畫畫的常文。我承認,老方所說有一定的道理,與常文告別的那個晚上,對我意義無比重要。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地有了某種力量,從容地看著那個晚上走上心中的地平線,再緩緩地走近我,不經意間,一切都還原了。

  那天晚上,我唯一的期待就是讓時間快點過去,好像能讓我獲救的只有那返程飛機,越上雲層,離開塵世,重新降落時,將是另一個塵世,一個嶄新的塵世。在那裡,我可以埋葬過去,可以不再指望未來,可以只活在當下的每一天,每一分鐘裡。

  常文進來的時候,我並不意外,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至少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在我對面,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是有準備而來的。

  「你來了之後,我們還沒談過流產的事。」他說。書包網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不談也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聽說,流產對女人影響很大,我不希望你因此有什麼陰影。」

  「應該沒有。通過流產我好像更……」

  「更冷靜了,更透徹了?」

  我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諷刺,便緘口了。

  「也許我的感覺不對,流產之後,我覺得你已經決定離開了。我的全部使命好像就是讓一個婦嬰醫院的大夫護士知道,你我有生育能力,但我們不需要這能力。」

  「當初和你商量的時候,你要是堅決到毫無商量餘地的地步,也許,今天你我必須面對的將是另外的現實。」

  「怪不得男人都認為女人不可理喻,你們的確不可理喻。」

  「謝謝你,終於把我跟別的女人等同起來了。」

  「不用謝,這不是你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嗎!你那麼突然懷孕了,問我的態度,我當時想到的是跟隨你的意願,首先別讓你心裡不舒服。你說想要,我會積極響應,你說不要,我同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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