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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你害怕嗎?」婁紅問。

  耿林點點頭。

  「為什麼?」婁紅不滿地說,「我父母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只不過對你有點尷尬罷了。再說……」

  耿林用手捂住婁紅的嘴,他害怕婁紅說出傷人的話,比如,「再說你本來也有責任」,他猜她可能說的就是這句話,所以打斷了,他眼前承受不了婁紅這樣的話。

  「我不害怕他們怎樣對待我。」耿林說。

  「那你怕什麼?」

  「他們會想辦法讓我們分開的。」

  「他們肯定會這麼想,但能不能做到,這取決於我們。」

  耿林對婁紅笑笑,替她攏過去吹到臉上的頭髮。

  「還疼嗎?」他的聲音溫柔得動人。

  婁紅乖乖地搖搖頭,把頭枕到耿林的肩上。

  「現在打車吧?」耿林問。

  「再走一段吧。」

  當婁紅和耿林終於站到婁紅父母面前時,他們的確像女兒猜想的那樣,大吃一驚,但好像並不是因為耿林來了,而是女兒的傷。父母的兩雙眼睛緊緊地盯在婁紅的臉上,這難道是他們的女兒嗎?他們的女兒從沒受過任何人的傷害,他們一直認為作為父母他們是有能力保護女兒不讓別人傷著。現在怎麼了?

  婁母伸手要去碰碰女兒的臉龐,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婁父抓住女兒的手,臉色鐵青,「怎麼了?」他問。

  婁紅被父母的情緒感染了,剛才被忘卻的委屈又升湧起來。「在父母這兒我多麼重要啊!」她想到這兒,眼淚也流下來。她的淚水流經傷口時,蜇得很疼,她的臉抽搐了一下。

  婁紅的父親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憤怒使他的心狂跳不止。他把注意力轉到耿林身上,從外表看他還算鎮定:

  「也許你能對此做一點兒解釋?」

  「都是我的責任,我……」耿林大包大攬地說。

  「那好,我們可以出去說說。」婁紅的父親打斷耿林的話,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對耿林說。

  婁紅身上保護耿林的意識這會兒也活了起來。她拉住父親的胳膊搖晃著,企圖以女兒對父親的特權化解雙方間的怒氣。

  「你們別著急嗎,我沒事的,先讓我給你們介紹……」

  「你閉嘴!」婁紅的父親甩開婁紅的手,厲聲喝道。「你看看你的臉,還敢說沒事兒!小心你將來出不了門。」

  婁紅被父親的態度驚呆了。從小長到這麼大,父親從沒這樣對過女兒,不管她犯了什麼錯。婁紅也沒見過父親這樣對過別人。她一時說不出話了。

  「請吧。」婁父對耿林伸出手。

  耿林看一眼婁紅,婁紅把握不准,耿林想通過這目光傳達什麼。那目光既沒有感情也沒有責備,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是胸有成竹。那目光甚至沒有暗示婁紅要堅強,要相信他們的感情。那目光好像什麼都沒有,仿佛一個再也找不到力量抗爭的人,把自己的生活交給了命運,而聽從擺佈。

  耿林隨婁紅父親離開時的無奈,給他自己刻下了很深的感情印記,這是他過去的那麼多年生活中從未經歷過的。他好像看見了自己或者說是人的致命局限:的確有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事情,身在其中的時候無能為力。這時候他認真地痛恨自己,但於事無補。

  耿林和婁紅的父親離開他們的院子,來到街上。婁紅的父親走在前面,他想把耿林領到一個能坐下來說話的地方,又不想在家附近,擔心碰到熟人,於是就招呼了一輛出租車。

  在車裡,耿林依然沒從剛才的無奈情緒中擺脫出來。他看著坐在前面的婁紅父親的後脖頸,好像也看到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力量。「他是父親,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充滿力量,理直氣壯,看來他可以保護自己的女兒。」耿林想,「可我卻沒有這樣做的機會,儘管我和他一樣愛婁紅,甚至比他更愛,但為什麼我不能理直氣壯地去表現我現在的感情?」想到這兒,他覺得特別窩囊,不由地又想到劉雲,「都是因為她,她瘋了!」耿林又一次有了那樣的感情,恨不得馬上見到劉雲……

  婁紅的父親把耿林領進一個賓館的咖啡廳後,有些後悔了,因為他現在感覺沒那麼多的話要對耿林講,也不想聽他說。他不是要瞭解他們的感情,而是消滅它。

  他們坐到一個角落,婁紅的父親點了兩杯咖啡。在咖啡送上來之前,他沒說話。耿林看得出來,他故意要這麼做,給耿林心理壓力。但耿林不緊張也不害怕,他知道自己可能失去的是什麼,但眼下他無能為力。在他所愛女人的父親面前,他怎樣抗爭或表白,都可能被對方的一句話擊敗:你是結婚的男人,你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在這種場合下理直氣壯!

  咖啡終於端上來,婁紅的父親自己喝了一口,耿林沒有喝。他發現耿林沒有喝,也沒勸他,接著自己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後他朝遠處的服務員擺手。服務員走過來,他說:

  「結帳。」

  服務員有些吃驚,婁紅的父親看她一眼,仿佛在問,「我的話你沒聽懂嗎?」服務員點點頭離開了。這時,婁紅的父親看耿林一眼,根本沒在意耿林眼神兒中流露出的不屑,他說:

  「其實我要對你說的話不多,因為我不想知道你和我女兒的事,什麼都不想知道。」

  耿林無奈地笑笑,無話可說。

  「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們做家長的想法。」

  服務員把賬單交給婁紅的父親,他看一眼後把錢交給服務員,服務員冉一次離去。耿林心想,他還要等著找錢,然後他就可以驕傲地離去了。

  「我們絕不允許女兒跟一個結婚的男人有感情糾葛。」

  「我正在辦離婚。」耿林認為有必要說這句。

  「結過婚的男人也不行。如果小紅找不到一個好的未婚男人,可以找個差的,為什麼要跟一個有過婚姻的男人?!」

  「照您這麼說,愛情是無所謂的?」耿林有些頂撞地說,他感到絕望,他不能想像面前這個男子漢有一天能成為他的岳父,於是他和婁紅的前途突然黯淡起來,他便不在乎自己的態度怎樣了。

  「愛情?」婁紅的父親充滿諷刺地強調著這個字眼兒,「我想,作為一個丈夫,我比你更有資格談愛情吧。」

  服務員又走過來,把要找的零錢交給婁紅的父親。

  「我想你至少還不是一個完全喪失理智的人,所以對我最後的忠告,你最好在意些,其實說成警告也不過分。」婁父說到這兒看一眼耿林。耿林的表情一如剛才。

  「離開我女兒,不然我讓你失去工作,必要的話,也可以將你送進監獄。」

  耿林沒有說話,但眯起眼睛看著對方。

  「你用不著這樣看我,這沒用。一個男人能不能輕蔑地看別人,要看他有沒有這個實力。我告訴你,為我女兒我可以做一切。而且,你最好相信在社會上官場上混了一輩子的我,有這個實力。照我說的話去做。」

  婁紅的父親站起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說完,婁父闊步離開了安靜的咖啡廳,留下耿林一個人.面對一杯一口沒喝的咖啡,頭腦裡一片空白。

  在這個世界上肯定有這樣的人,在他們遇到面對不了的困難時,倒頭便睡。最重要的是,他們也能睡得著。如果他們有體貼的父母或朋友,常會把他們喚醒,怕他們這樣入睡導致精神失常。這樣的人也許會精神失常,但肯定不是因為入睡。劉雲不屬￿這類人,即使在她精疲力竭痛苦至極的時候,她也找不到入睡的可能。有時,她想,這是上帝送給她的命運。當她被同事從醫院送回家後,躺在床上渾身發軟。她服了安定後不久,便昏睡過去。但她總是從昏睡中醒過來,而且沒有任何緣由地突然醒過來,然後心狂跳一陣,接著她閉上眼睛,等待這急促的心跳過去,再一次進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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