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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婁紅臉上的血漸漸凝固了,變成了暗紫色,不均勻地分佈著,讓她看上去也有幾分滑稽。

  婁紅看著驚慌的耿林,心中的委屈炸開了,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男人,這個遇到事只會把自己灌醉,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他為我做了什麼?」婁紅心裡再一次這樣問自己。她像從前一樣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於是委屈之餘,她又多了幾分對耿林的藐視。

  「到底怎麼回事?誰幹的?說話啊?」耿林看著木呆呆站在那兒的婁紅,根本無法瞭解她的內心活動。他心疼極了,婁紅的傷口像針一樣直刺他的心,所以他的反應在婁紅看來有些誇張,因而有些可笑。但這樣的反應對耿林來說是最真實不過的,因為它沒經過他的大腦,而是從心直接迸發的。他愛婁紅。如果他有女兒被傷成這樣,他的反應可能也是如此。但婁紅體會不到這些,她覺得耿林這樣的反應很不自然,換句話說不是來自內心的。但她沒有想,耿林怎樣反應在此時此刻才是自然而且發自內心,而且是對她充滿慈愛的。

  女人的天空有時被感情遮蔽著,所以很難看見理智和合理的晴朗。

  「你應該去問你老婆。」婁紅的話音和淚水一起出來了。

  耿林上前抱住婁紅,婁紅在他懷裡喘息了一下,然後委屈和任性混雜的心情中使她推開耿林。

  「少來這套。」婁紅的口氣雖然依舊強硬,但少了殺傷對方的企圖,給耿林傳達了可以正確理解的信號:她需要安慰,無條件的安慰。

  耿林再一次抱住婁紅,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抱緊婁紅。婁紅哭得更厲害了,但身體卻癱軟在耿林的懷裡,仿佛是一個跌壞的孩於終於找到了媽媽的懷抱。婁紅剛才一路上支撐她忍住的力量這時消散了。

  對於戀人來說,身體語言遠比從嘴裡出來的語言可靠,因為它不傳達誤會。

  耿林擁抱婁紅的同時,心中的憤怒已經伸向了劉雲,他恨不得把這憤怒裝上他的靈魂,讓它立刻出現在劉雲面前……

  劉雲在婁紅離去之後,一直坐在辦公桌前,婁紅被撓傷的臉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在她眼前。她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但卻一次也沒有想,這事與她無關。與其說她被婁紅受傷的樣子驚呆了,不如說她被由這件事帶來的罪惡感壓壞了。她是一個外科大夫,見過比這更參人的傷勢;但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永遠不可能這樣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但婁紅的臉和婁紅站在她面前說的話,都不是幻覺。劉雲突然頭暈得厲害,她覺得自己要嘔吐,站起來便摔倒在地上。

  劉雲被兩個護士送回家,這之前,胡大夫給她推了一點兒葡萄糖。劉雲躺在床上,對兩個護士說:

  「太抱歉了,連杯茶也沒喝上。」

  「你別想這些,都是自己人。好好沐息一下,明天不好就別上班了。」其中的一個護士說。

  「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護士走了以後,劉雲哭了。她仰面躺在床上,開始是默默流淚,接著是嚎啕。她抓過另一隻枕頭,捂住臉,這使得她的哭音聽上去更淒慘,透出的只有絕望。她像一個被困境的大網罩住的女人,無比難受。她用自己幾乎是全部的力量去抗爭,希望能擺脫一點這樣的難受。但她的努力是朝向一個錯誤的方向,引來了更大的不幸。當這不幸來臨時,她再也沒有抗爭的力量,甚至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如此不幸。她被這巨大的不幸輾壓過去,再也看不見獲救的希望,仿佛這災難是無盡頭的。

  胡大胡大夫找到剛從農村探親回來的吳剛,相當認真地說,他覺得劉雲現在有大麻煩了。聽完這話,吳剛感到自己肩上的分量。當胡大夫繼續講發生的事情時,吳剛沒有認真聽。因為現在發生的一切他都曾經預料過。他也曾為此擔心過,但他還是過於相信一貫沉靜的劉雲,不會走到這一步。現在他明白,實際中的劉雲和他想像中的劉雲有著怎樣的差別。他必須承認劉雲是個「普通」的女人,而他知道自己並不善於幫助一個「普通」女人,或者說,他不知道怎樣去幫助這樣的女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前妻,但馬上把思路岔開。他知道,無論怎樣,他都要幫劉雲,因為他願意這樣。

  第二十九章

  婁紅堅持不找醫生,也不去醫院,耿林卻堅持勸她去。最後婁紅說:

  「醫院讓我想起你老婆。」

  耿林立刻就不堅持了,婁紅的理由讓他頓時矮了三分。

  「我擔心你的傷口……」耿林害怕地說。

  「沒關係的,你去買些東西,我自己能處理。」婁紅情緒安靜下來,表現出了她這年齡女孩兒少見的堅強。「買什麼你肯定知道,你老婆是外科醫生。」婁紅最後一句話也沒帶出抱怨或傷害的企圖,仿佛要說明的只是事實本身。

  耿林被眼下的婁紅感動了,心猛地又被憐情緊攥了一下。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想一下劉雲,然後不自覺地咬咬牙關。

  「婁紅,我真的對不起你。」耿林真誠地自白道,「我希望老天給我一個機會,讓你幸福。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就快去買東西吧。」婁紅說完輕鬆地笑笑,沒想到凝固的傷口卻因此疼起來。耿林立刻用手圍攏到婁紅的臉龐,心疼地說:

  「沒事吧?」

  耿林買來了處理簡單傷口所需要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地幫助婁紅一點一點地清洗血污。當他們做完這些的時候,婁紅坐到一面鏡子跟前,這面很窄的立鏡是女房東留下的,它曾為耿林發現婁紅身體的美妙之處起過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現在耿林卻通過這面鏡子看到了跟美妙毫無關係的可怕:婁紅臉上的血污清洗掉了,但一道道紅色的劃痕殘酷地分割著婁紅白皙的皮膚。劃痕深的地方腫得高些,耿林無法想像那些結痂掉了之後,會不會留下疤痕。即使他不想這是劉雲一手所為,作為一個男人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傷口,這和男人間的毆鬥所造成的傷害不同。他站在婁紅身後,輕輕把手放到她的雙肩上,如果可能,他真的想哭。

  「我該回家了。」婁紅看著傷口,首先想到的是父母,於是就說了出來。這也許是她性格奇怪的一面,她能為在許多人看來是平常的小事發瘋地吵架,但在能把許多人嚇壞的大事面前鎮定自若。

  耿林沒想到婁紅這時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而這的確又是個很大的問題。婁紅不能隨便在外面過夜,那麼回家這傷口怎麼辦?怎麼向她父母解釋。

  耿林沒有退卻的選擇,他說:

  「我送你回去。」

  婁紅從鏡子裡盯盯地看著耿林,好像她沒有明白耿林這話的意思,又好像她不相信耿林有這勇氣。

  「得向你父母做個交待。」耿林堅決地說,說話間心理準備也充分一些。

  耿林感覺到了婁紅矛盾心清背後最終想要的東西,她希望耿林去,因為在她看來這是很男人的舉動,甚至很浪漫,婁紅和耿林間由於年齡或價值觀念所造成的差異,往往在這樣的時候顯現得很清楚,耿林要求送婁紅回家,是因為他覺得必須這麼做,不管願意不願意,這跟責任有關,而不是別的。

  耿林先替婁紅穿好衣服,然後自己也穿戴好。他站在門前,平靜地對婁紅說:

  「我們走吧。」

  「你真的要去?」

  耿林點點頭,然後他看見婁紅的眼睛裡迸出深受感動的光芒。

  婁紅有著她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但她畢竟還年輕,還處在靠想像理解世界的階段,因此,有時候在活法上有一點隨心動所欲的架勢,但這不過是階段性的表現,沒人能在這條路上走很遠,因為想像總要碰壁的。一路上,婁紅出於好心,設想了好幾種,她父母可能對待耿林的態度。比如,二話不說立刻把耿林攆出去的可能首先被婁紅提出來,但馬上又被她否決了。她說,她父母是有教養的人,再生氣也不可能做出無禮舉動的。耿林靜靜地聽著她說,不停地撫摩她的肩頭。他心裡很空,根本想不出她父母可能有的態度,索性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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