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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受刺激了。」然後便去醫院領導那兒彙報情況去了。

  劉雲看著桌子上的各種處方箋和化驗單,腦袋裡一片空白。那些白晃晃的紙片在她的注視下突然有些變形,好像離她很遠,她甚至擔心伸手再也夠不到它們,雖然她一直在盯著它們看。於是,她站起來湊近窗口。

  窗外是陰天,是醫院後院的草坪,有患者在那兒經過,也有人坐在草坪旁邊的白色鐵椅上。她看著外面,突然發現自己聽不見外面應該傳進來的聲音。這時,她輕聲對自己說:

  「我應該給患者看病啊。」

  劉雲立即離開窗口,推開自己診室的門,然後回到桌前,等待下一個患者。她不知道分診的護士把患者都安排到別的診室了,她在等著。

  婁紅走在大街上,心情十分沮喪。來時的氣憤以及由氣憤產生的巨大力量現在都消失了。她甚至想不好自己為什麼要來醫院找劉雲吵架?「我太看重劉雲了,她根本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對手,太下作。」她心想。

  一個坐在路邊要錢的乞丐在婁紅經過時,用髒兮兮的手拉拉婁紅的褲角,朝她要錢。婁紅根本沒反應就過去了。如果是往常,她至少會大叫一聲,表示厭惡。有一次,她對耿林說,「我願意給乞丐錢,但不願他們拉我。」

  婁紅繼續旁若無人地朝前走,心裡越發虛空和煩亂,仿佛剛剛幹了一件不乾淨的事,那髒的感覺還留在身上。她後悔自己的衝動,因為她在心裡突然發現一個啟示,她之所以不值得來找劉雲吵架,是因為她比劉雲達到了更高的層次。「我年輕,所以我還有勇氣面對生活中的任何意外或災難。」她在心裡想,「而劉雲已經喪失了面對的勇氣,所以她才要到處去鬧,希望鬧出一個機會,抓住丈夫,從而避免生活的變化,她是個膽小鬼,膽小鬼都害怕生活有變化。」

  「而我怕我的生活有變化嗎?不。我怕耿林離開我嗎?不。我什麼都不怕,生活變化了,還會再有新的生活,耿林離開我,還會再有新的男人來,為什麼要維護舊狀態舊生活花費力氣呐?太不值得了。」

  「我好傻啊,我忘記了自己是自信的,我是可以自信的,我真的不該來這兒跟她吵,太不值得了。」

  婁紅想到這兒,又想到那個乞丐。她的思緒從乞丐又飄到劉雲,最後她發現,無論誰,她婁紅都可以從上往下看他們。這時,她重新平衡了自己。由來時的氣憤到吵架時的激怒到現在的新的心理平衡,婁紅以她這個年齡特有的簡單和自信,迅速完成了這一過程。她似乎不再那麼恨劉雲了,因為她覺得,她這麼一鬧也會讓劉雲丟盡顏面,多少也扯平了吧。

  婁紅的腳步因此輕快起來,仿佛生活又有了一個新的開始。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後面搭上了婁紅的肩膀。婁紅本能地甩開,隨口說了一句:

  「討厭。」她認為是乞丐。當她轉身時,還沒看清是誰,臉上已經挨了重重一拳,打在鼻子上,鼻子立刻出血了。婁紅後退幾步站穩,用手捂著鼻子,但毫不示弱地面對來者。

  「你憑什麼打我?」婁紅哭著問。

  「因為你說討厭。」打婁紅的是左敏,她再一次逼到婁紅面前。

  「你要是再碰我,就是找死。」婁紅威脅說,她心裡很自然又想到她舅舅對她拍胸口,替她出一切怨氣的保證。

  「小x丫頭,今天我不把你嘴打服,我就姓你的姓。」

  左敏說著再一次動手,她在婁紅的臉上狠狠撓了幾把。婁紅也拼命還擊,但她從沒跟任何女人動過手,所以根本傷不著左敏。左敏打著打著,好像不耐煩了,狠狠扇了婁紅一個耳光,扇得婁紅「嗷」的一聲叫了起來,然後左敏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婁紅捂著火辣辣的臉,一步步退到一堵牆前,圍觀的人中有一個女的說:

  「快去醫院吧。」說著,她用手指指劉雲醫院的方向。

  「掛外科急診。」另一個女人說。

  圍觀的人大部分是女人,她們滿懷同情地看著婁紅,但剛才在左敏動手時,卻沒有人拉架。

  「少對我說話,滾開。」婁紅對圍觀的人大叫,仿佛看穿了她們同情的虛偽。

  圍觀的人有幾個散去了,邊走邊說:

  「這樣的人該揍,好賴話兒都分不清。」

  「就是。」

  婁紅鎮定了一下自己,順著來路往回走。她把捂著臉的手放下,昂著頭走。幾乎所有看見她的路人都停下了腳步,側目:一個滿臉是血的年輕姑娘走在大街上。婁紅越走越快,忘記了疼痛。她走進醫院大門,拐進外科急診的走廊,走進劉雲診室,站到了劉雲的面前。

  劉雲沒有馬上認出是婁紅,她剛想問是怎麼回事,並同時有了醫生看見流血病人的本能反應。這時,婁紅說:

  「劉雲,是你讓人幹的,對吧?」婁紅堅強地用手指指自己血淋淋的臉,聲音不高但十分嚴厲地質問劉雲。

  劉雲驚呆了。當她發現站在面前的流血者是婁紅時,她作為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面對流血的那份鎮定消失了,於是,婁紅那流著血的臉在劉雲眼裡格外血腥起來,作用到女人的神經上,而不是女醫生的神經。

  一個護士走進來,問婁紅:

  「怎麼回事?」

  「給她處置一下。」劉雲虛弱地說。

  護士過去拉婁紅,被婁紅甩開:

  「少碰我!」婁紅看也不看護士,對劉雲說,「你會遭到報應的。」

  婁紅說完又高昂著頭,離開了醫院,她那血淋淋的臉讓許多看她的人以為,她是一個被醫院拒絕的傷者。

  婁紅坐進出租車裡的時候,心還被剛才的那份高傲盤踞著。她對司機說出耿林住處的地址時,好像忘了自己臉上的傷,只是被一種悲壯的情緒鼓舞著。

  「我還是先送你去醫院吧?」司機好心地試探說。

  「我上車的地方不就是醫院嗎?」婁紅說。

  「說的也是。」司機咕噥一句,換擋加速。婁紅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為好。

  耿林睜開眼睛,掙扎著坐起來。他覺得頭像天一樣大,像地一樣沉,而自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醒過來,看著屋子裡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他像多數人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先看表,想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他聽見門響,頓時緊張起來,下意識地用手攏攏頭髮。

  婁紅站到耿林面前,耿林一下跳了起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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